“……”

    明朝雪為這陌生眼神失聲。

    對方的眸瞳恍若恢複如初,仿若墨染深淵中流淌縷縷猩紅，堆滿血流成河，心不在焉的一瞥都能讓人生不出反抗的心隻想丟盔棄甲跪地哀求。

    形同陌路。

    “羨歡？”明朝雪對視這雙生疏眸瞳念出名字，音色幾不可聞。

    猩紅眸子恍惚一瞬。

    他恍如大夢初醒,銳利目光直直盯著明朝雪的臉龐,從怔忪到醒悟、從了然到震驚。

    這不像是記起心心念念伴侶的眼神,反而像是看到天空墜滿飛魚海洋遊蕩駱駝，震驚得出乎意料。

    饒是明朝雪心中預備諸多計劃,也被對方萬花筒般堆疊情緒噎住。

    一時之間居然也沒說辭。

    “——妖魔！魔頭、魔頭！”

    幾近窒息的亦輕塵終於發出歇斯底驚叫、劃破凝重氛圍。

    她在厚重威壓下急速喘氣,腦海一片空白隻會尖銳重複“魔頭”這兩個字。

    就算是嫌惡亦輕塵的眾人此時也不由在心中應和。

    半空還懸浮屬於尊者的冰霜世界。

    而原本碧藍澄澈蒼穹被籠罩上浩瀚無垠的血紅，漫無邊際鋪天淹地,憑修真者的目力極目遠眺都一眼望不到邊界。

    冰霜越晶瑩潔淨，就襯托得血山血海愈發可懼荒蕪,猶似要把整個天空硬生生拉下。

    魔頭？如此聲勢的何止是魔頭,簡直要是統領一方的魔尊。

    境界至於此已不是他們能置喙。

    趴地的大眾根本沒看清魔頭是怎出現的,不敢言語更不敢再抬頭。

    被寄予厚望的承天宗宗主甚至不如趔趔趄趄峰主們，一口血嘔在百花胡須上,染出刺眼的紅。

    “敢問來者何人？何必如此氣勢洶洶出手傷人。”

    唯一一個還能開口的莫川慈壓下心頭震蕩，略帶疑惑看向明顯是被以保護姿態護在後方的明朝雪。

    “又是如何認識敬恩？”

    莫川慈質問，敬恩根本不可能認識承天宗之外的人。

    轟隆。

    頃刻爆發的威壓動蕩整個承天宗。

    千羨歡頭也沒回,漫天血海動蕩隱約就要傾天而降，遮天蓋日洶湧澎湃侵襲。

    猝不及防的莫川慈“砰”一聲重重摔落地麵砸出深坑，整潔道袍墜滿塵灰，血液從唇角溢出。

    “這是本尊的成婚伴侶。”

    千羨歡語出驚人。

    勉強維持臉麵站立地麵的承天宗峰主們來不及發怒就震驚抬頭。莫川慈錯愕一動扯到傷勢嘴角流出更多血色。

    地麵上趴著的眾人瞪圓了眼睛。

    比承天宗墜魔都讓他們更震動的消息出現了！尊者怎可能,又冒出一個成婚對象？

    連明朝雪都茫然環顧了一下左右。

    事情進展太快。

    先不說亦輕塵和承天宗長老們為什沒認出千羨歡這張被鎮壓高山的臉，就是在這個修真界他們也才剛剛相認，千羨歡還沒百夢記憶。

    怎一醒來就到成婚的地步？

    “我對你一見鍾情。”

    千羨歡是眾臉震驚中唯一一個坦蕩自然的。

    他隨手揮開白城和長生兩個小不點,自己站到明朝雪身邊，理直氣壯的像是在對天下公布喜訊。

    “所以這是路過的大佬，對尊者一見鍾情，出來護人了？”

    趴地呢喃聲輕得不能更輕。

    修真者由靈氣衝刷過的思緒都混亂如麻。

    承天宗和尊者的兩難境地中突然插入一個魔頭，格格不入得讓他們沒法反應。

    “不——不可能。”

    唯一一個發出聲響的是亦輕塵。

    身為承天宗推算出來的“天選之人”她修為慘被戳穿作假，抗壓能力倒是超乎尋常，脖頸窒息著還能艱難發聲。

    亦輕塵秀麗臉蛋上寫滿了不甘置信的驚駭，

    明明這個冒牌貨姐姐喜歡的是莫大哥，求而不得的莫大哥，和自己兩情相悅的莫大哥。

    怎會突然冒出另外一個人？還如此修為高深碾壓群雄，輕飄飄就把莫大哥擊倒，甚至長得還比莫大哥還好。

    亦輕塵難以接受，“明明她喜歡的是……”

    “何方魔孽前來我修真大陸。”

    莫川慈中斷亦輕塵的話，從灰土碎石中拔地而起，壓根不信這套說辭。

    “還敢汙蔑我承天宗長老尊者清白，天理何容。”

    他往外伸出手，試圖將敬恩帶回自己身邊。

    明朝雪眉梢睫羽都沒動一下，將手輕輕搭在千羨歡腕上，試探性注入靈力。

    千羨歡挑了挑眉有點疑惑，但也沒反抗，乖乖伸出手。

    被忽略了個徹底的莫川慈清俊麵容罕見流露錯愕的陰霾。

    以前敬恩從來不會忽視他的話。

    怎一遭回來，所有順水推舟理所當然的事情統統顛覆。

    明朝雪粗略察覺麵前伴侶神魂的不相容之處——像是強迫覺醒導致的記憶混淆，甚至完全沒掌控好暴動靈力。

    此地不宜久留。

    明朝雪摸了摸可憐兮兮被趕走攥住自己另一邊衣角的白城，按在千羨歡腕間的手順勢往下滑過，五指相交。

    同樣平靜下來的坦蕩音色傳遍各地。

    “我也對你一見鍾情。”

    縱使趴在地麵眾人身心俱疲，聽到這個宣告依舊腦海一震。

    “如此血腥定是屠殺了萬萬之眾的性命——”

    莫川慈話剛出聲又是血腥湧上喉口。

    他強忍著咽下無所畏懼站直，破損道袍反而增添他正義凜然的傲骨。

    千羨歡扯唇一笑，冰涼又肆無忌憚，抬手要動作時被身邊人晃了晃指尖立刻停下。

    “我的領域同樣屠殺過萬萬之眾的性命。”

    明朝雪翻手一覆，晶瑩冰霜中蔓延出刺骨凍人的涼意，頃刻布滿晶瑩血色，與猩紅一片的天空交相輝映。

    聽到的諸人卻都在心中搖頭。

    他們知道無數怨靈從何而來。全是為了保護眾生屠滅的妖魔潮汐。

    殺戮是為了安寧，他們隻有感激。

    有的人趁機一點點挪頭往上瞧想指出不同點，卻驚異發現遍布蒼穹的屍骨累累血海在拋開那過於威懾驚懼血氣後，竟是意外的“統一”。

    ——沉浮其中的無一不是殘暴猙獰妖魔，流淌的血海殺戮沸騰又出乎意料澄澈。

    與想象中殘虐嗜血的魔頭並不相同，反倒是有一絲絲尊者冰霜的意味。

    隻是表麵令人膽顫的刀山血腥覆蓋一切。

    “天道可為我們為證。”

    明朝雪信任伴侶如同信任自身，憑百夢世界贖回記憶也能推算出愛人的經曆，隱在刀山血海屍骨連天下的本性。

    眾人立即回想起尊者前一刻才燃過的問心符，接連震蕩中模模糊糊點頭點頭覺得的確是如此。

    畢竟是天道都接受證詞。

    另一方的承天宗宗主可還一個字都沒敢開口呢。

    “我自幼入宗門，至今已近千餘年。無不以宗門誡訓為守，以蒼生為任。無愧於天地宗心。”

    屬於明朝雪的清越音色飄蕩四方，連同牽動的還有承天宗諸位心緒忐忑。

    他們幾近通天的修為附帶幾近直覺的預感。

    預感在這一時刻同步預警。

    不能再讓尊者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會是於己於宗都極其不利的動蕩。

    宗主嗆出的血還掛在白須上，峰主們齊齊伸手想出聲挽回。

    “可宗門視我如水火。”

    諸人到底是慢了一步。明朝雪長睫如鴉羽垂落，被天地間血色渲染為濃墨重彩的黑。

    “四百年前陷我於死地、四百年後誣我於不義，迫我徒兒重傷出宗。”

    “既如此，我亦自請離宗。至此，承天宗內再無敬恩峰。”

    明朝雪兩指並起，握住伴侶的另一隻手內靈力湧動，在千羨歡完全不設防的貢獻中沸騰出一道淩厲劍光。

    “不——”

    一個峰主揚手卻無力阻擋，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劍氣四溢。

    哢嚓嚓。

    承天宗地麵霎時碎開一道深深裂縫，好似大地缺開了口子，轟然震蕩中飛速往前蔓延。

    驚天動地破碎。真正劍光落在一座精妙彩飾的高聳巨山之上。

    巨山是明朝雪五百年的居所，霜雪覆蓋的冰凍之地，雲霧茫茫白雪飄飄，被宗門命名敬恩山。

    ——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要敬重恩情勿忘宗門。

    “我的——我的山——”

    亦輕塵痛心疾首欲哭無淚。

    自從尊者墜崖後的四百年，敬恩山早早易主由身為天選之子的她入住，裝扮得格外精致。

    打碎雲霧掩埋冰霜，花團錦簇珠圍翠繞紫嫣紅。

    一直是亦輕塵驕傲的身份象征。

    令人膽寒森寒劍光掃過，一切彩飾紅綢煙消雲散。

    亦輕塵心如刀割，朦朧目光遠遠望去後驀然一頓，化作血氣沸騰的五內如焚。

    高峰繁華褪去，餘下的依舊是近千年皚皚白雪覆蓋的冰山，碎綢化作塵埃繚繞四方，彷若一如往常。

    根本沒有她留下的一絲一縷痕跡。

    塵埃落定。

    眾人還沒從石破驚天震蕩中回過神，便驟然感到身上一輕。

    一抬頭才發現籠罩上空的血海與冰霜不知何時消散不見，連著尊者一行人也無聲無息棄離。

    隻剩下承天宗諸人東歪西倒在此廢墟之地。

    長風吹動一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