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相隔萬的承天宗峰主靈體被洞穿慘叫摔落地麵,  屬於飛升之境的境界差距足以隔空殺人於無形。

    毀滅性攻勢在地麵炸開深深壕溝，露出其下埋藏近千年的屍山血海。

    淹沒塵灰通訊石在亦輕塵絕望目光中驟然亮起光線。

    再度升空的黑青石塊毫發無損。

    一道灰色長影在半空被緩緩勾勒成形。

    向來不露聲色的觀琴狠狠皺眉。明朝雪握住千羨歡還要發起攻勢的手，搖了搖頭。

    宏願已經開啟,  無人能再打破進程。

    倒在血泊中承天宗宗主疲態盡現的麵龐露出一抹得逞笑容。

    首位峰主是故意安排來激怒人犧牲給全修真界看的。隻是他本以為會激怒到尊者，沒想到魔王倒是先怒了。

    作為發起人，他接下來安排的幾乎都是承天宗人選。

    占據開頭的鋪墊後完全能調動修真界的殺戮選擇。

    千羨歡手指緩緩收攏反手握住愛人掌心，深邃眉眼滿含怒意,  磅威懾碾壓傾覆。

    大妖魔們被迫俯身紛紛表達自己完全沒有覬覦之心。

    若是修真界中人站在他麵前是沒人敢說一句“應該去死”的話，可相隔萬的承天宗早有準備擺出了悍不畏死的英勇。

    “既然尊者您救世那多次，為何不能再多這一次？”

    承天宗另一位峰主聲音響起，表示宗門十分敬重尊者,  以前的錯事都是為了全天下,  到底要以天下為先。

    也有人以大義相傾壓，有條有理陳述修真界若再無飛升再被禁錮衰敗不日將至。為了全修真界別說是死一個人、就是死一半人都是應該的。

    有了承天宗首當其衝，旋即被選中發言的修真者也勇敢將一縷縷神魂拋在冥冥之中感應，聲音響徹表示這就是天道意誌，他們應該順應天命。

    “如果天道要犧牲我，我當然也會願意。”

    “現在天道人選已定，尊者用命救救我們吧。”

    隨著一道道聲音,  半空中虛影逐步拉長，化作一道懸掛高空的銳利巨劍。

    上麵每一道劍光就是一個期許死亡的願望。

    “你出生就天資出眾如此厲害,  也許,  就是為了現在能獻祭去死。到你履行使命的時候了。”

    亦輕塵渾身上下沾染血汙,  痛到極致反而壓抑不住大喜。

    “我們會為了你的犧牲好好活下去的。”

    親眼見證終年碾壓自己的高山將要隕落的狂喜讓她高高出聲，極致疼痛中將傳訊石詢問權拋給承天宗另一位峰主。

    亦輕塵信心滿滿。有了他們接連不斷的鋪墊，接下來就是水到渠成的死亡推進。

    比起暴怒的江心鶴長生等人，死亡威脅下的明朝雪神情依舊平靜,  在宏願籠罩中也沒法離開，反而還有耐心安撫地緊了緊伴侶手心。

    她雖然常年閉關，可每一次救世也常在生死邊緣遊走。經曆過的多了去了。

    還不至於在這一點動蕩中失神。

    千羨歡牽起她的手在唇邊碰了碰，盛怒眉眼已經平息，冷冷掃過高空長劍。

    和天資出眾愛人比起來，作為一步步走到現在魔王的他靠的是魔界獨有殺戮，屍山血海見得更多。

    動怒隻是因為愛人牽扯其中，既然能一起麵對，也並不差這一次。

    小小黑青石塊懸浮半空發出嗡嗡震蕩音。

    隸屬承天宗峰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尊者從進承天宗起至今已有幾千年。屢從天火、惡靈、妖魔潮汐中救下世間，功高赫赫。”

    明朝雪置若罔聞，聽到如今對這一套都有些熟悉。

    先是誇讚她一番，再承認幾個錯誤。最後以大義請求她為了全修真界慷慨赴死。統一又整齊。

    “——尊者並不欠修真界什。”

    承天宗藥山峰主的聲音沉沉疲憊從傳訊石中響起。

    “修真者自詡法訣靈根看不起凡人，老夫自詡深厚修為高人一等，宗主大能更是無上法力。可有誰會在傾覆危機時中斷閉關？誰曾出手救下一城一地？老夫沒有、他們沒有，誰都沒有。”

    亦輕塵驚愕轉頭。

    “老夫一直以為自己是承天宗救下的棄嬰之一，既然因果亂了，那老夫至此退出承天宗。”

    曾經承天宗藥山峰主將神魂傾覆冥冥感應中，一鼓作氣震碎接下來所有安排好的選擇，隨機拋向修真界。

    “老夫不同意這個狗屁的預言犧牲！”

    高空幾近凝實的長劍搖晃了瞬，邊緣裂開一條小小的縫。

    明朝雪到此刻才有些詫異。

    她回憶中自己並沒當麵見過藥山峰主，先前雖然同宗近千年卻沒一麵之緣。

    沒想到一宗峰主會臨時變陣。

    承天宗宗主驚怒交加，不等他嘶啞高聲，一道更高更洪亮聲響從傳訊石上憑空震徹。

    “要死你們怎不自己去死一群王八蛋！要是沒有尊者流雲城早被天火焚燒殆盡，我們不同意不同意整個流雲城不同意，要死承天宗自己去死吧沒人攔著你們殉道。”

    像是附和這道暴怒咆哮，沒有強製選擇後的傳訊石亮出無數聲響，一句句流雲城一句句不同意。

    屬於修真界的萬千聲音同時亮出。

    “一群垃圾，沒有尊者和那位魔王，修真界早和妖魔潮汐戰個死傷遍地，還有臉在這發起宏願？”

    “反正我資質平庸一輩子也達不到飛升之境，也沒必要讓尊者為我這個廢物去死，大家就一起作伴也別飛升了唄。”

    “老朽的命是尊者當年救下的，老朽不怕，這條命給尊者。”

    數不清響動擴散，將喜慶旗幟吹得獵獵作響。

    高空巨劍逐漸虛化，變為混沌的一團。

    明朝雪終於麵露驚訝。

    她可以將每個聲音都聽得清楚，也因此驚異她幾乎不認識所有人。

    正是這些連麵都沒見過的陌生人，在最後選擇中放棄飛升站在自己身邊。

    “為什……？”明朝雪側眸望向愛人，在被一句句死亡戳心時都沒這驚訝。

    她根本不認識這些人，在救世中也根本沒想到所謂回報這一回事。

    都說天塌下來會有高個子頂著。她就是修真界中的“高個子”，頂起天譴是順心的平常自然。

    而作為修真者，飛升是每個人根深蒂固堅不可摧的渴求。

    她知道徒弟們因為敬愛願意放棄飛升、知道千羨歡因為愛意願意放棄飛升、知道大妖魔們迫於威懾放棄飛升。

    可她不知道為什這些麵也沒見過的陌生人會站在自己身邊。

    飛升之境觸手可及。

    天道界限橫立眼前。

    明朝雪終於察覺到自己道心的空缺之處，稍許迷惘望向自己的道侶。

    “因為他們感謝你。”千羨歡早就發現自己愛人情感方麵的缺陷，或稱得上是空洞。

    若不是有百夢一個接著一個世界的疊加追求，他可沒這容易抱得美人歸。

    “百夢的天師世界、血族或是妖界，世界最後每一點的金光感恩都是每一個人的感謝。”

    要讓魔王來解釋感情這種溫情詞匯還是有些艱難，不多比起伴侶情感的空白，千羨歡勉強能擔負起為人師表教誨。

    他卷起一縷愛人柔軟長發，漫不經心掃過陣法中肢體碎裂的修真界大能們，深情低語。

    “你的救世對他們也有情，恩情的情。他們是利欲熏心不念恩義。那些願意放棄飛升大道的，就是將恩義記在心——當你救世的一刻，無論是怎想的，恩情如同因果就已經種下。”

    明朝雪抬眸望向半空宏願幻化的光團。

    無數聲音響在魔界上空。

    有人極力反對用尊者獻祭、反對以一人換天下的荒謬。有人懇求尊者為了天下大義快去犧牲，保證如果是自己需要犧牲肯定也會付出。有人模棱兩可有人渾水摸魚。

    天下蒼生萬眾，皆在其中。

    “為何不許？轉世後任何人皆可能有絕世資質。若是沒有獻祭，豈不是會永遠困死在修真界？”

    承天宗宗主靈體剖心透骨的痛都比不過心中絕望。

    被困在陣法中的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半空中傾盡大能全力的宏願從巨劍化作光團，最終轟然一散，晶瑩閃爍落向魔界幹枯黃沙。

    數百年籌劃毀於一旦。

    承天宗宗主聲嘶力竭失態嘶吼。

    “修真從來都是自己的事。一旦有寄於外物的念頭，便是道心失守前兆。”

    明朝雪伸手接過一點金光，看它慢慢融化在自己掌心，比金光更為璀璨眼眸望向宗主。

    “你入魔了。”

    大妖魔們半是遺憾半是歡慶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恨不得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讓血腥橫流遍地，可惜在掌握自己身家性命的魔王麵前總要埋葬心底小心思，對承天宗宗主笑得燦爛。

    “隱藏得挺好，還是王後提點後我才聞到。”

    “黑暗、貪婪、嫉妒、驚懼、絕望。好香的味道。”

    魔氣對他們大妖魔來說可是太熟悉了。

    “孽鏡姐姐，給他顯形看看，別讓他扭扭捏捏不承認啦。”

    金烏扯了扯高挑女子長發，圓滾滾可愛臉蛋上滿是惡意。

    一臉悲天憫人的孽鏡睜開眼睛，旋轉漩渦的猩紅豎瞳對上心神失守承天宗宗主目光。

    她的眼睛常年閉合，除了一旦睜開就能蠱惑人心的威脅，還有以己為鏡的澄澈明心作用。

    可惜在魔界照出的全是變體醜惡的黑灰。

    一如麵前承天宗宗主。

    （2）

    一縷縷深黑汙色好似長蛇從宗主心口攀爬而出，一點點蔓延到身上臉上，將他那張仙風道骨慈悲臉龐汙染得烏七八黑。

    “不、不不——”承天宗宗主嘶吼著想扯下手臂上黑灰長蛇，不願麵對自己真正模樣。

    他早就知道自己入魔了。

    暗暗衝擊飛升之境無果後便種下心魔。在等待許多年尊者遲遲沒踏出飛升最後一步更是難以按耐暴動陰暗魔氣。

    於是再次占卜天意，推出“天選之子”和“殺死尊者”的預言。

    他一直騙自己、成功騙得自己忘記入魔這件事。

    可現在事實赤裸裸擺在眼前，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啊啊啊——”承天宗宗主在陣法加持下直接將手臂扯斷，又恍惚聽到青黑通訊石後無數人指指點點、在說怪不得他不敢立下心魔誓，果然是墜魔。

    承天宗宗主一生傲氣慣了，從沒聽過如此戳心之言，見到同陣法內大能們驚詫目光時隻想躲避遮起耳朵眼睛，可要一抬手才發現手臂在剛剛被自己扯掉。

    滿頭滿臉墜魔黑痕無遮無攔崩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為什……為什……”

    亦輕塵也快要崩潰。

    身心俱痛的痛楚讓她怎也不願意相信修真界居然有那多那多人願意放棄飛升保下尊者。為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