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紅妝倚雕欄,
斷橋上,
束發攏鬢青玉髯,
巷弄中,
鳳戲蝶舞龍戲蟠,
驚回首,
伊人已過江水南。
今漫城牆,
渭水北,
國已破碎家也亡,
斜陽下,
燕雀歸巢無簷藏,
低垂淚,
漠上人煙心茫茫。
”
日落時分,一闋幽幽的《江水南》在紅柳子鎮上空飄蕩。
紅柳子鎮位於北山荒漠的東南,座落在一塊衝積三角洲之上,鎮南麵有條地上陷下去的溝,鎮北麵是地下露出來的河。無論河的水,還是溝的沙,看上去都偏紅,因而溝被取名叫赤沙溝,河則被喚作赤瓜河。
一條溝、一條河把紅柳子鎮緊緊圍在了中間。
鎮子並不大,卻分成上、下兩村。
上村位於三角洲的西麵,居住著從破洞時期起就遷徙來的移民,這些老移民之所以會看中這,隻因肥沃的三角洲土壤很適合耕種。
下村的由來則皆因梅莊。
梅莊建莊後,為了出行方便,在赤瓜河的東麵修了條供車馬通行的大道。大道修得筆直敞亮,意外吸引了眾多新移民遷居兩旁,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個村落,新移民為了凸顯與老移民的不同,把村落叫做下村。
日久年深,上、下村闔匯交融,漸成一整體。梅莊見此就出麵把倆村子合並,取名叫紅柳子鎮。這名字的由來,說是時任梅莊莊主梅無缺仰慕古江水南文化,希望再見‘桃紅柳綠巷子深’的景象,故而才為其取名‘紅柳子鎮’。
與紅柳子鎮一起取名還有那條寬敞的大道,被喚作‘卓遠大街’,內含‘卓行殊遠而糧不絕’之意。
卓遠大街的盡頭就是梅莊,整個莊園孤懸在一塊巨大的禿岩之上,遠遠看去像一座小山。
梅莊的東南邊都是屬於莊園的地,為了能自給自足,他們在附近的村落雇傭了大量勞工,來這一大塊地種上沙棘、枸杞、甘藍等作物。
時值仲夏農閑期間,偌大的梅莊莊稼地上除了一片紫茫茫的枸杞花和遠處盤旋的沙燕,竟瞧不見一人,隻有在與莊稼地毗鄰的赤瓜河畔,有一釣叟在孤零零地垂釣。
釣叟專注盯著河麵,身旁是空空的釣婁。
河畔與梅莊相連的小路上,有一男子正疾步跑來,看樣子小心謹慎又些慌亂。
“主上!”男子行了個鞠躬禮。
“丁教頭,不用多禮,擔心有心人側目。”釣叟提醒他。
男子趕緊扭頭環顧四周,幸好未發現有人。
“事情進展如何?”釣叟問。
“被您說中了,映月幫那些人偷走東西不到半個時辰,就被人劫走了。”丁教頭說道。
“我就說他們留不住東西的……可有看清什人劫的嗎?”
“十三城的冷鋒。”
“啊?!冷鋒四老?”
“不,”丁教頭搖了搖頭,“隻來了衣鋒雲和兆鋒露倆人。”
釣叟皺皺眉:“衣鋒雲、兆鋒露是冷鋒四老中武功最強的,東西落到他們手,可有點麻煩了。”
“可是……”丁教頭歪了下頭欲言又止。
釣叟覺察到了異樣,問:“怎,還有情況?”
“今天下午,據跟蹤的線頭來報,說冷鋒二老在客棧大肆搜索,像是在找失物。”
“你懷疑他們丟了寶石?”
“沒錯,雖說這是屬下的大膽猜測,但冷鋒二老何等人物,能使他們亂了分寸在客棧撒潑的,隻能是丟了這貴重的寶石。”
“想不到有一天冷鋒也會如此失態,但你說的是‘丟’,有沒有可能是被人偷走的?”釣叟緊鎖眉頭。
“這點屬下也有想過,但這天底下,有誰能從冷鋒二老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東西的了?屬下百思不得其解。”
“你問的個好問題,”釣叟沉吟片刻,“全天下的確沒有這樣的人,若勉強算有,也是個死人。”
“主上想起何人?”
“燕滄行。”
“‘花無影’燕滄行?他不是早死了嗎?”丁教頭疑道。
“沒錯,當年燕滄行慘遭五大高手聯手圍攻,就死在離此不遠的斷風崖下,可除去此人,我實在想不起還有誰?”釣叟手一抖,沒見著怎用力,魚線就筆直的飛出,落在河麵上。
“丁教頭,你說這寶石‘西鈾’被一個死人偷去了,那咱倆還愣在這幹啥,準備去陰間找燕滄行要去啊?”釣叟陰陽怪氣地說道。
丁教頭聽出訓斥的話,惶恐地低下頭,道:“屬下無能,屬下會派人繼續跟蹤,盡快查清‘西鈾’的下落。”
釣叟笑了笑,收了收魚線,說道:“別緊張,我不是責怪你,對了,你特意跑一趟就為了說這個?”
“不,不,有好消息。”
“哦?!”
“線頭‘午夜’傳來飛信,說‘墨汐玉’已經到手,正委托人快馬送來。”
“委托?那重要的東西,為何要委托他人?”釣叟皺了皺眉。
“您放心,屬下委托的是全北山信譽最好的‘黃信盟’,跟他們說是一盒陪嫁用的首飾,以‘黃信盟’的行事規矩是不會私拆顧主東西的。”
“你是為了撇清關係?”
“是的,屬下也是怕日後有人去查證。”
“嗯,想法是不錯,但你最好祈禱不要半路出簍子。”釣叟把拽起的魚線又狠狠地甩了出去。
丁教頭有些震畏道:“主上放心,‘午夜’會一直尾隨他們直到貨物交貨。”
釣叟不再接話,專心釣魚。
丁教頭很識相地離開了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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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卓遠大街上車水馬龍,販夫走卒吆喝聲絡繹不絕。
街頭的小廣場上,一撥人不知在忙碌地搭建著什。
廣場西角的豎井邊堆滿了水桶物料、香蠟火燭,可能不日將會有場祭祀。北側是一棵大胡楊樹,粗壯的枝幹撐起一個濃密的樹冠,蔭庇了整個廣場以及街對麵的一眾酒肆鋪樓。
大胡楊樹下灰白的石板條上,坐一位花甲老者,灰袍長須,笙笛入口,閉目沉浸,笛聲悠長;身旁立一豆蔻女子,黃衫雲鬢,絲環繞手,仰頭引吭,曲高意濃。
二人唱的正是《江水南》。
優美的歌聲、悲愴的詞藻引得眾多感性路人駐足流連。
霞光穿過樹的縫隙,映在一棟酒肆的窗牆上,像是開出了整屏的金花,煞是好看。
這棟酒肆叫‘一碗倒’,分上下兩樓。
一樓的通桌一早被外地的雇工與往來的腳夫填滿,老板隻能在門口又搭了幾板門條來應急。
二樓都是貴賓座,價格偏貴,一般工友與腳夫是吃不起的。樓上朝著大街開了兩扇窗,左窗小桌上坐一胖一瘦倆食客,短袪珠襦,鎏金寶飾露於手頸,端持大白酒,筷夾豬頭肉,一副豪貴模樣;右窗大桌坐滿本地酒客,或斜巾袍,或長襦快靴,或錦衣小冠,正圍聚絮談——
“梅花這小妮子的曲真是越來越捶心窩了呀!”一酒客做捶胸狀。
“好聽是好聽,隻是梁兄這浮誇狀,未免太做作了吧。”另一酒客道。
“我想當麵誇誇她,奈何底下觀者如雲,幾時輪到我?”
“今年人可真多……往年的破洞節可沒這副光景。”又一酒客道。
“說來說去,還是梅莊有辦法,硬是搞了個拍賣會,引來這多人,白白便宜了這些開酒肆鋪樓的。”
“是啊,是啊!”眾人附和。
“你們可知梅莊因何要辦這拍賣會嗎?”一斜巾袍的老學究發問。
“蔡老四,你要是知道什就快說,別磨嘴皮子!”酒客不耐煩。
“廟堂街口三分事,不問鬼神問老四。”蔡老四不屑地晃晃眼。
“你!唉,算了,不磨嘴皮子就不是你蔡老四。”酒客無奈。
“話說這梅莊呀,他要拍個奇寶!”蔡老四語不驚人死不休。
“奇寶?什奇寶?”眾酒客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蔡老四撇撇嘴,砸吧一聲才道:“一件係關全天下安危的奇寶。”
“去!盡吹牛,有什奇寶?你倒是說說。”
“不能說,不能說,說了我老四可是要掉腦袋的。”
“故弄玄虛!”
“肯定是在吹牛。”
眾酒客不滿地喧嘩。
“我倒覺得老四說的是真的,”一酒客道,“此次拍賣會五大城都有派人來,若非有奇珍異寶,也驚不動五大城的人吧。”
“五大城?哪五大城?”另一酒客好奇問。
上一酒客接道:“五大城你都不知?街上小兒日日唱的……天下分五城,十三十四爭,廿八對枯九,圓七獨一聖。”
“啊,這不是小兒們胡編亂謅的嗎?”
“這可不胡編,”蔡老四晃著腦瞥著眼道,“這‘十三十四爭’,說的是漠北的十三、十四城,二城規模龐大實力伯仲,幾十年來明爭暗鬥,都要奪那‘天下第一城’的稱號,至於……”
“‘廿八對枯九’這句我知,說的是咱漠南的倆大城,廿八、枯九城。”梁兄搶著道。
蔡老四額首不語。
“二城既同屬漠南,又不爭天下第一,為何要用上‘對’字?”一酒客疑問。
蔡老四舔舔嘴,續道:“廿八、枯九二城規模雖不如十三、十四,但在漠南卻是數一數二的大城,至於為何要說這個‘對’字,嗯……隻因廿八、枯九城對治理方式存在不同的見解,廿八城主張‘仁政’,枯九城主張‘法政’,故而用上‘對’字。”
“……那‘圓七獨一聖’這句了,該不是這圓七城才是天下第一?”
“非也非也,圓七城實力遠不如廿八、枯九,更別提十三、十四了……”蔡老四話說一半閉目賣了個關子。
酒客們早已習慣他的做派,提起酒壺就給他斟了杯酒。
蔡老四抿上一口,砸吧一聲續道:“這圓七城內有一聖,那就是人稱‘劉半鬥’的劉一白,這劉一白在銅鈴穀比武大會中,已蟬聯五屆冠軍……”
“‘劉半鬥’劉一白我們聽說過,為何要稱他為‘聖’?”
“皆因一本書,北山最暢銷的武學權威著作《秋霖夜雨集》,十五年前劉一白首次奪冠時就被收錄其中,並給了個詞條,就倆字:‘武聖’……圓七城啦,就此沾光被人封為五大城之一了。”
“原來如此!”眾酒客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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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狗屁‘武聖’?沽名釣譽之輩!哼!”隻聽隔壁一聲拍案響,眾酒客側目,卻是左窗的瘦食客,他一手端著酒碗,另一手拍在桌案上。
酒客見狀忙探過頭問:“二位可是識得劉一白?”
“我……”瘦食客剛張口就被胖食客打斷,胖食客臉上堆笑道:“不不,舍弟喝多了,喝多了,胡言亂語,抱歉抱歉。”
酒客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多,原想讓胖瘦二人多些齟齬之語,然卻被胖食客用軟釘子碰了回來,不免掃興,於是隨口問句:“二位可是有找著住的地了?”
“有勞關心,我們來的早,確是早有住處。”胖食客禮貌地回道。
酒客挑不起事隻能悻悻然縮回身去。
瘦食客壓了一口酒,憤憤道:“阿哥,為何不讓我說?”
胖食客低聲喝道:“你給我小聲點,現如今這鎮子人多眼雜,你說話得有些分寸!”
“我曉得是曉得,”瘦食客訕著臉嘟囔,“但……但他劉一白當年用不光彩的手段贏了尹世伯這事,也該讓天下人知道吧。”
“你就別提當年事了,咱們大老遠過來要辦什事你不清楚嗎?你若再胡言亂語壞了事我可不饒你。”胖食客警告他。
“哦,”瘦食客見阿哥態度堅決就不敢再強嘴,過會兒又說,“阿哥,來之前我就跟你說了,要換身行頭,你看他們一眼就看出我倆是外地人了。”
胖食客搖搖頭,不動聲色地道:“不是打扮的問題,你可仔細瞧瞧四周,自然明白。”
聽胖食客這一說,瘦食客這才幡然四下環顧,果然這二樓的顧客有大不同——
居中一桌五人,全都身著黃衣黑褲、腳蹬膠底快靴,有男有女,每人腿上都用金黃麟帶纏繞著,他們似是急著要填飽肚子趕路,大嚼飯菜,甚少飲酒。
中間偏左坐倆蒼髯老者,銀簪束頭、青衣連襯,桌頭疊兩柄長劍,二人自顧自吃喝,頭都不屑抬一下。
中間偏右也是倆人,腳夫打扮,粗布簡衫,讓人看到都懷疑他倆是否走錯樓層,他倆若坐樓下通桌上是毫不起眼,但坐這二樓貴賓座上卻顯得紮眼。
頭一排有三桌,左右都空著,隻有居中一桌坐倆頭陀,灰布袈裟,橫眉怒目,身旁倚著月牙戟。
“阿哥,那倆頭陀什來路?看著甚是凶惡。”瘦食客悄聲道。
“別盯著!”胖食客低喝一聲,端起碗唇道,“那是廿八城的屠隗護法,成屠、氏隗,咱可惹不起。”
“啊……”瘦食客立刻收回眼光,“不是說此次廿八城是那城主親自帶隊,這二人此刻怎會還有空在此喝酒?”
“這二人嗜酒如命,若我沒猜錯的話,應是偷著出來喝的。”
“偷著?你意思是說那城主已到梅莊?”
“八九不離十,廿八城城主那沙知喜歡晝伏夜行,出門必帶護衛,遇敵從不親自動手,如此看來這二人若不是偷得閑來,也不敢擅離職守。”
瘦食客點頭不語,但馬上又似想起什感到氣憤,“如果事先知道沒請柬不能進梅莊,你說啥子我也不跟來了。”
“到都到了,就別說氣話了,你以為這鎮就咱一家沒請柬?如今這鎮匯聚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色人等,頭臥虎藏龍,多得是沒請柬的,咱們不急梅莊也急。”
“這多人也不見衛衙來巡邏……”瘦食客邊嘟嚷邊端起酒,無聊地把頭往窗外一伸,樓下熙熙攘攘,廣場上搭建的東西似乎有了進展——中間出了一個高台架子,“阿哥,你說我若這般把酒潑下去,會不會湊巧就潑中個城主、門主什的?”瘦食客作勢要潑。
“你別!”胖食客趕緊阻止,“你別給我無端生事!”
“哈哈,就一說嘴,看把你嚇得,空的。”瘦食客把碗了翻了個底,他為能捉弄到阿哥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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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瘦食客捉弄他阿哥之時,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接著上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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