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44車身毀滅。
芯片在廢墟烈火中被拚湊完整。
它懸浮於空,小巧輕盈,春之鍾車站內,千絲萬縷的藍色流光,無聲灌入那一小片單薄的銀色方塊。
從淮城出發,一路浴血前行,橫穿萬風雪,終於到達。
轟!
芯片凝固!
砰!
同時,作為【天樞】身軀一部分的春之鍾高塔,也在這一刻“蘇醒”。
娜塔莉亞的力量徹底和【天樞】相融,【預言家】運轉因果。【春之鍾】由內向外開始崩塌。霎那間,鍾盤的表麵出現裂紋,秒鍾、分鍾、時鍾快速旋轉,而後重疊!
鍾樓亮起一道毀天滅地、摧枯拉朽的金色光紋來。
燃燒,爆破,尖鳴,風呼雪嘯。摻雜著【春之鍾】一聲又一聲哀婉悠長的教堂鍾鳴,淒涼肅穆,仿佛真是一首行於天地的挽歌。
【牧羊人】捂住傷口,匍匐於地,布滿血色的眼,愣愣看著那位一步一步走進廢墟的蝶島話事人。剛才他連蝶島的接線人員都聯係不上,可是現在蝶島最高的掌權者,就這出現在了他眼中。
葉吻抬起手臂,用一根白色發帶捆住了頭發。
長長的發帶隨風雪粒子一起飄浮,是賓客為死者送上的奠花。
【毀滅之息】被【裁決之劍】一劍斬斷。
陸安看向來人。
他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絨衫,一百年,早就褪去了分別時的少年稚氣。
青年站在廢墟上,高挑瘦削,麵無表情,虹膜淺的隻剩一縷幽藍色氤氳。當初那雙清澈含潮的眼眸,如今因為厭惡,隻剩冷漠。
陸安看了一眼葉吻,就不再看她了。他轉頭去看旁邊,正在吞噬芯片的【春之鍾】。
【災難】的呼吸,眼神,觸碰,血液,都是毀滅之源。
他目光,光是鎖定春之鍾,這個世界就在他的意識操縱下,對其展開毀滅。
葉吻來這,是為了殺他,所以也沒有多餘的廢話。
久別重逢,該說的話,他們早就在電話說完了。
裁決者的劍出現在手中,但這一次,在葉吻手它並不是“劍”的形式。
一根矛。被她又狠、又快擲出。
風聲破空!她曾在弗麗嘉港上,輕而易舉抹去一個人的生命,但是麵對【災難】,她沒那容易找對邏輯。
黑色長矛直刺向陸安的眼。破空凜然的殺意,以全力,要將那雙災難的眼眸刺穿。
他們的力量都來自於【原始湯】,一分為一,創生毀滅,本能相克。陸安不可能無視葉吻的攻擊,他被迫收回視線,抬起手來。黑色的【毀滅之息】在他指間縈繞。在長矛離自己眼睛隻有一厘米時,陸安緊緊握住了它。然後神色如霜,將它折斷。
葉吻將手中的【裁決之劍】,插入大地。
哢,哢哢——
一瞬間,焦土廢墟上裂痕如長蛇扭曲蜿蜒,驚雷之勢,飛向陸安腳下。
她小時候沒有劍術老師。
蝶島不會讓任何一個無關人員入內,對於S級異能者來說,掌握一個冷兵器的使用並不困難,但【裁決之劍】很重,非常重。它像是一塊沉如山的玄鐵,一點也不似劍的輕盈飄逸。
【邏輯裁決之劍】,最開始要看清的邏輯,是自我。
最後要裁決的人,竟然也是自我。
大地四分五裂,巨大黑魆魆的裂口,抱著將陸安拉下地獄的目的延伸。
陸安心的厭惡越發深刻,葉吻招招殺機的逼迫下,終於也讓他開始憤怒。或許他本來就是憤怒的。這一路的鮮血,撬動他塵封的對蝶島的記憶。從來沒變過,蝶島一直都是那個蝶島。冷漠,虛偽,強權至上。用謊言、用命令,讓無辜者犧牲、叫英勇者自裁。
“伯斯真給蝶島選對了繼承人。”陸安說:“不過,你殺不死我的。”
他們誰都殺不死對方。
陸安腳下黑色的雲煙翻湧,呼嘯盤旋,做登雲梯,送他去斷送【天樞】。
“是嗎。”
葉吻平靜道。
她拔出劍,疾步向前,長發掠過灰色的眼,比刃還要冰冷。
借助旁邊不斷下落的廢墟,跟陸安站到同樣高度。
跟【災難】的鬥爭,本來就需要她真身搏鬥。
葉吻死死盯著那一個目標。她劈開黑霧,提劍而上,S級執行官的格鬥,無論是遠程還是近戰都不容小覷,尤其還是排行榜第一的蝶島話事人。她的劍術早就出神入化,身如鬼魅。起源之地的氣息凝結在尖端,抽劍,橫刺,平劈,甚至有一次,葉吻在劍脫手後,用手掌握住了裁決之劍的尖端,握它像握一把匕首,壓近他的脖子。
發絲交錯,殺意凜然,太近也太快。
陸安根本無暇去管春之鍾了,他避開主要傷害,但皮膚還是被劃出了血。鮮血從天而落。落地的瞬間,像是硫酸般,一滴血,轉眼就腐蝕了方圓十米內所有物質。
陸安自地麵收回視線,說:“你跟我打,最後會讓這一整個京城跟著陪葬。”
葉吻:“這不是正合你意嗎。你來這,不就是為了毀滅總局?”
陸安愣了愣,隨後病態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荒唐的笑來。
但他沒有否定她。
如果【蝴蝶】跟他說要他毀了這,他會坐視不理嗎……不,他是耶利米爾的第三版主。而非自然局總局,是蝶島對外的武器。
“你說的沒錯。”
陸安沒有再去管芯片了。
這列車能否到達京城,娜塔莉亞能否做出預言。【蝴蝶】和帝國其實從來都沒關心過。
隻是一個預言而已,到這種時候,就算知道,又能完成嗎?
陸安看著那把【裁決之劍】。
移植【原始湯】後,“湯”最開始融入的地方,往往是他們最脆弱的地方。
葉吻的劍尖對上他的心髒。
而陸安也知道,葉吻的弱點在於眼睛。
對於“創生”來說,其實被攻擊到弱點,會比他更被動。所以陸安沒躲這一劍。
“來吧。”他黑色的短發被吹動,神色冷漠,任由裁決之劍穿心而過。同時,他抬起手,抓住劍身,逼著葉吻站定。垂眸,直視入葉吻的眼中——近距離,讓毀滅的旋渦直接綻放在葉吻眼中!
嗤——!劍身入體,鮮血自陸安的心髒暈染開深色。
而葉吻也在鋪天蓋地的痛苦中,逆血上喉,發出一聲悶哼。她手中劍做星輝散去,雙目刺痛,滾燙的血自眼中流出。
毀滅的漩渦碾碎她眼珠的晶體,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血不停地流,可是她像是早就料到這一幕般,輕輕呼吸,抬手,麵無表情擦過血。
小時候像是暉夜明玉的眼睛,毀滅在眼眶。
不過本來,她就更習慣於黑暗。
*
“話事人……”看著上方的鬥爭,沐陽倒在血泊,沙啞出聲。
他看向那個敵人,舉異端帝國之力,要複活的長眠者。
神明禁區的第三版主。
【災難】連視線都帶著起源的氣息,他的聲音更是可以輕而易舉帶來終結。
陸安同樣受了重傷,【災難】最脆弱的地方是心髒,是他出生就帶有的病根。
這兩人的對決,誰都無法插手。
孕育一切邏輯的原始湯,一分為一,此消彼長。
而G144的廢墟上,苟延殘喘、僥幸活下來的人們,也僵著脖子、抬起頭,愣愣看著前方的一幕,如在夢中。
但是他們又清晰知道這不是做夢。他們在上車之前,都還不知曉蝶島的名字。可這一趟旅程,在一聲又一聲崩潰的哀求和絕望的喊中,鮮血淋漓,刻骨銘心,知曉了這個盤旋世界上空的存在。
sariel島。
很多人往這邊趕。
京城留下的S級執行官隻有【牧羊人】,但總局是重地,最頂級的A級異能者很多。
葉吻走入華國境時,就給所有人頒布了命令,往【春之鍾】靠攏。
沐陽甚至收到了遠在倫敦的【狄更斯】的來電。
隻可惜,這還有狂暴的信息之主。
ENIAC被葉笙兩發子彈重傷,祂逃不開【預言家】的因果鏈鎖,隻能咆哮。
ENIAC殺意滔天,讓芯片表層都滲透出一層濃鬱的血腥之氣來!祂的扭曲狂暴,令沐陽根本聽不清【狄更斯】的話!
沐陽聽不清幹脆就不聽了。
在他斬斷和外界的聯係前,給在淮城的圖靈和羅衡送去了一句話。
“傳教士要過來了。”
京城附近的異端像是感知召喚般,露出血腥獠牙。
【傳教士】沒有第一時間去京城,祂讓祂的信徒先去探路。葉吻和【災難】在那,祂可不願被【毀滅之息】和【裁決之劍】殃及。
蝶島的話事人,居然這種時候離開蝶島。
這位裁決者,來京城,就沒想過活下去吧。
【傳教士】神情悲憫,古怪一笑。
華國,淮城。
羅衡說:“那邊的通訊已經徹底斷了。”
圖靈神色一變:“等下,羅衡。我好像收到了校長的消息。”他手指點了下鏡片,一行加密的文字浮現在上空,不過圖靈隻是掃一眼就讀出來了。
“海上的監牢已經破了,校長和【枷鎖】正在往這邊趕來。”
羅衡一愣,隨後點頭:“好。”
*
蝶島,會議室。
寧微塵本以為兩輩子的計劃,即將完成,自己會有種血腥的快感。
但是並沒有。
這首末日的交響曲,他是音樂指揮官。但現在,他早就對演奏內容失去興趣。
唯一想的是,終於,再也沒有東西,阻止他了。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束住他的起源羈絆,馬上會和風暴一起煙消雲散。
寧微塵手指漫不經心把玩著寧家的家主令,一聲低笑,輕而冰冷響在空曠會議室內。
【蝴蝶】現在應該已經對他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但是沒關係,他們現在還有共同的利益。
【蝴蝶】需要他幫祂,轉化剩下的【生命之絲】。
而寧微塵也需要【蝴蝶】分解其中所有起源的力量。
等到命運紡錘這把弓再沒有殺死他的“箭”。
——他會讓所有人血債血償。
異端帝國,神明禁區。
“王”的本性是多疑,現在整個耶利米爾,隻剩【蝴蝶】一人。祂知道陸安去了京城。
祂抬起手指,看著垂下的生命之絲,神情莫測。【蝴蝶】原始的眼都是生命之絲重塑的,如果說葉笙眼的紅是宛如命運齒輪的機械紋理。那陸危眼中的殷紅之色,更濃鬱,也更瘋魔,祂的虹膜遠看是純粹的黑紅,但近看會發現,這是【生命之絲】纏繞覆蓋、最後,由線“織”成的瞳。
“安安,你這是做什呢。”
【蝴蝶】問道。祂收攏手指,握住【生命之絲】。
長久的沉默與孤獨,無聲蔓延在整個神明禁區。父母死後,他們被伯斯收養,作為總統的長子和幼子存在於蝶島。
他經常覺得自己弟弟單純得像是白紙,於是總是防這防那,怕他被傷害。可是陸安不止一次,明確地告訴他:哥哥,我不需要你們這樣的保護。
伯斯也說,陸危,你會不會把陸安看的太過脆弱了點。
其實陸危知道的,他的弟弟,從來都不是單純的病人。蝶島血腥的土壤,容不下人的天真。
災厄十五年,陸安在葉笙的槍口下救下他,九級地震,陸安伸出手,為他合上眼眸。在沉眠前的最後一刻,輕輕對他說,“哥哥,就讓我長眠不醒吧。”
陸安是自願成為移植毀滅的。他的弟弟為了保護他,主動躺上手術台。
“世界不該有【災難】……我也不該醒來。”
年少時,陸安曾在病床上無數次透過窗戶、去看外麵的世界,所以心甘情願服從於蝶島的謊言,做人類最後的武器。
可真相剝離,在這末日,他會發現蝶島也是人類的劊子手。
或許異化是真的讓人麵目全非吧。【蝴蝶】將手中的絲舉起,表情在神明禁區浩瀚的星河,光影變換,模糊不清。
他知道陸安沒有第一時間來帝國,是因為不想見他。
不該蘇醒的【長眠者】醒來,走下黑棺,穿過海域,放下手中的百合花。麵對這荒唐的事實,但最後還是疲憊地接受。
他知道他醒來的意義。
一個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問題,讓血濃於水的親情摻上雜質。
——這漫長的、顛覆世界的複蘇計劃,到底是第一版主真的思念弟弟。
還是因為,唯有【災難】能為祂打開那扇門……讓祂去蝶島見到的剩下2/3生命之絲。
這個問題,也許陸危有答案,但【蝴蝶】不知道。
葉吻離島赴死。現在,門終於開了。
北美,溫哥華。
陳川惠留在了美洲,成為了這邊的總負責人。這個世界上的A+級異端並不多,甚至一頁紙都可以列過來,風暴的中心現在集中在【傳教士】存在的華國。
溫哥華也下雪了,她一人走在行人寥寥的溫西12街,掌心落雪消融。bck纏在她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陳川惠抬頭,望向天空,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年的白色聖誕節。
非洲,海格蘭沙漠。
餘正誼被陽光照射的“影子”變成了蜥蜴形狀。
他憑著蜥蜴在沙漠“獨行者”的動物性,快速鎖定了目標。而後將其擊殺。鮮血濺到臉上,餘正誼微微喘氣,同樣把目光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七大洲,四大洋,全球各地的異能者、執行官們,現在都在等一個結果。
*
移植原始湯後,葉吻第一個推演的邏輯,是她自己。
她出生就是盲女,從未見過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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