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林從周濟相麵前逃開的樣子像夾著尾巴的狼。
他知道,他肯定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對啊,她怎沒發現,在全班人都在八卦他和她的時候,隻有他會語氣微妙地對她說許諳宸怎怎怎樣。
他一直都知道。
他是許諳宸的好朋友。
他知道她喜歡許諳宸。
現在她知道了他知道這件事——
所以平時他都是怎樣和許諳宸談起她的?
就像談起五班那個女孩子的時候那樣輕蔑?
例如“蘇林居然喜歡你,嘖,我每天麵對她那個樣子都覺得想笑”?
蘇林鬼使神差地走向二號場,無意識地不停囁嚅著“怎辦”。
也許應該告訴陳芷瑄——可是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喜歡許諳宸,即便是陳芷瑄也沒有——她一定會很迷惑。
所以現在她站在陳芷瑄和王傾身邊,看著他們兩個嬉笑打鬧,自己隻能時不時附和著扯起嘴角笑一笑,什都不能說。
這邊的比賽沒有因為犯規和罰球拖延時間,現在已經是第四節的尾聲,九班領先十六分,以高中生的水平五班要追回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話說那邊出什事了?”王傾問,“我看那邊烏泱泱地擠了一堆人,這邊還有不少人跑去看熱鬧了。”
“十一班的人耍賴,一直假摔,剛剛那個假摔的家夥把許……把班長的腳給踢傷了。”蘇林漫不經心地回道。
“什?這嚴重的事你怎不早講!”陳芷瑄尖叫起來,扯起王傾就跑,“那我們去看看班長,林林你在這等著!”
蘇林沒吱聲,把環在身上的手收緊了一些。
現在已經不用穿校服了,蘇林身上套著一件深綠略薄的絨麵外套,柔軟奶茶色高領毛衣毛茸茸蹭在下巴上,黑色的牛仔褲,駝色的圓頭短靴。其實這身衣服挺保暖的,可她從心底覺得冷颼颼的。
著了魔一樣,蘇林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地追逐李景攸。
好像永遠都少根筋的少年。
那頭軟軟的頭發,即便剪得短短的也是乖乖地趴著,被光一照就變成溫暖的棕黃色——溫暖就像它的主人,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碰。
如果喜歡的人是他就好了。
蘇林忽然打了個寒噤,搖著頭想把這個念頭給搖掉。
九班毫無意外地贏了五班,蘇林沒等本班的比賽結束就離開了學校。
陳芷瑄見蘇林不見了,發短信給她文字直播,說裁判見事情鬧大了把林妹妹罰下場了,十一班沒有追分的辦法肯定會輸。
蘇林把手機放進口袋,垂下眼把毛衣領拉到下唇的高度。
如果裁判早點吹他假摔,許諳宸說不定就不會受傷。
她就不會因為他的區別對待而難過。
她就不會撞上周濟相。
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沮喪。
其實有很多如果要是發生了,那她現在都會好過很多。
比如,如果她喜歡的人不是許諳宸。
再比如,如果她更漂亮一點、更自信一點、更……
蘇林把手揣在外套棉絨絨的口袋,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靴子。
她真的有這平凡嗎?
小學時長得漂亮、會彈鋼琴、會跳舞、會唱歌、一直是班長,那自信、那耀眼,甚至偶爾有些不算討人厭的小驕傲。而現在她遇見小學同學,他們都會很驚訝地問:“蘇林,你怎變這多?”
變得謙虛端謹,平易近人。
為什?
是因為隨著年月的推進,遇到的人越來越多,遇到的比她優秀的人也越來越多。她當年的驕傲是建立在自己的優秀上,如今優秀在對比之下顯得不再優秀,於是驕傲也沒有可以立足的地方了。
何況……
左手動作輕柔地把頭發理到耳後,露出一條長長的、肉粉色的猙獰疤痕——蘇林想起了這條疤,於是很快又把頭發撥回去。她拿出公交卡,抬起頭看向遠處,15路慢慢悠悠地開過來,居然是空蕩蕩的一輛。
身後的聒噪聲響起來,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景攸那一夥人。
蘇林皺起眉,把毛衣領子繼續向上扯,遮住半張臉,邁開腿向15路走過去,然後跟著它的車門小跑回來。
“景攸你真不一起去吃飯?”
“嗯,不啦,我媽還在等我呢。”
“真是乖崽崽,哈哈哈!那行,去吧!”
蘇林聽著這群男孩子依依惜別,不知為何居然笑了起來。走上車,慢慢移到後麵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來,然後拿出耳機戴上,把手放在嘴邊輕輕氣,然後搓了搓,放在麵前的書包上,閉上眼睛。
耳機傳來熟悉的旋律,她的眼前似乎一跳一跳地出現了小小的糖梅仙子,踮著腳尖隨著那跳躍靈動的音符舞動。她眼睛一酸,覺得風吹得頭疼,便睜眼抬起左手把窗戶關上。一時用力過猛把翹著的小指尖給壓了一下,卻一點都不痛。
蘇林的眼淚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湧上來。
求求你別哭出來——不要在這。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求你了,別哭。
這時,那份即便隻感受過一次也印象深刻的溫度伴著熱烘烘像太陽一樣的味道靠了過來,在右手邊坐下。
這次的哈士奇安安靜靜地坐著。
蘇林知道他在看她,於是忍眼淚的力度更大了,顫抖著幾乎要把嘴唇咬破。
一路上他都沒說話,靜靜看著她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在她的臉上劃出一道一道的痕跡,斑駁闌幹。
到了他的那一站,蘇林把左手放在右手臂上,為他離開後將出現的涼意做好準備,然而直到車門“嗤”地一聲關上,他的體溫都一直在她身邊烘著。
公交車起步。
傻啊,這人。
她歎了口氣,仍舊閉著眼。
他依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然後左手在她的後腦勺輕輕拍了拍。
這一來,蘇林的淚意竟然忽地減了大半。
周濟相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蘇林正在糾結一道導數的題目。
她遲疑著看著手機屏幕很久,終於伸手要去接的時候電話掛了。
蘇林收回手,皺著眉惆悵了一會兒,然後把下巴抵在握成拳的左手上。
她知道他會再打過來的。
果然。
“剛剛手機放在書包,拿出來的時候你已經掛了呢。”
還沒等他說“喂”,蘇林已經像個犯了錯的小朋友一樣辯解起來了。
“啊,哦。”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解釋,周濟相愣了一下,然後用一種寬慰的語氣說,“許諳宸的腳踝沒有脫臼,現在在醫院,雖然腫得厲害,不過沒什大事。”
蘇林的腦子“嗡”地一聲。
周濟相又是一愣:“怎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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