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朝的禁中,中秋節都過得有些沒滋沒味。
慈元殿向來是關起門來過日子,這一夜除了鸞和進宮來,便隻有謝良辰陪在嚴太後身邊。
後花園架起了戲台子,謝良辰坐在席上剝花生,也不要宮人服侍,不知不覺剝滿了一小盤。
嚴太後側頭看他,“今日中秋,你不去瞧瞧官家?”
鸞和哼笑:“不必!我也沒去看他,讓他自己跟藥爐賞月去吧,良辰何必去受那個氣。”
嚴太後盯了會兒台上的伶人,說:“畢竟是‘父子’。”
謝良辰不置可否。
院內桂花鋪了滿地,謝良辰坐在樹下,一陣夜風拂麵,黃澄澄的花瓣落在盛月餅的盤子,他將盤子向一旁推了推,繼續剝花生。
“去看看他吧。”
謝良辰聞聲抬頭,見嚴太後招手喚內侍上前,取過一隻腰牌。
“今日中秋,去看看他吧。”
嚴太後親手將出宮腰牌遞給謝良辰,謝良辰沒動。
“放心,若是官家發現,哀家替你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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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樓內火光衝天,潛火隊[1]今日因過節人手不夠,耽擱了一小段時間,正在趕來的路上。青山樓眾人也沒閑著,紛紛打了水在外圍滅火,蘇詩曼則與渡瓊從後院柴房扒出來個人。
是和玉。
柴房門被撞開時,她正一手攥著引線,一手燃著火柴,渡瓊立刻摁滅她手的火星,將她拖了出來。
“雙目無神,卻還能行動,分明是中蠱了。”
和玉被繩索捆縛,目光還在無知無覺地搜尋著火藥。蘇詩曼拉過她的手,果不其然摸了一掌滑膩,“油也是她潑下的,都虞侯可有辦法讓她醒過來?”
“蠱術隻有本門派的人能解,亦或是盼著她能暫時恢複神智,我可以用內力將蠱逼出來。”渡瓊擰著眉道,“和玉姑娘今日不是子時才回,怎這會兒會出現在柴房?”
“應當是吳重山有意為之,方才姑娘們說她去灶房端月餅,想必那時起便開始布置火藥了。”蘇詩曼將她輕輕靠在抱柱下,神色凝重,“原本我以為他當真對和玉有幾分憐惜,不會將她利用得太徹底。如今想來,之所以當初沒有要她性命,恐怕是為了尋機毀了青山樓。”
世上有一類男子,雖然無惡不作,但有憐香惜玉的心。蘇詩曼以為吳重山是這種人,旋即後悔她本不該抱有任何指望他心存善念的僥幸。
他甚至還挑選了中秋節這一日來摧毀這座樓,足見用心齷齪。
蘇詩曼回身望著熊熊火勢,心下焦急,“阿圓怎還不出來?”
她抬步要走,衣角卻被攥住,蘇詩曼回頭一看,居然是和玉正拉著自己的裙裾。
“你醒了?!”
和玉雙目恢複了些神采,慢吞吞地開口:“快,快去灶房……”
渡瓊問:“你在那做了什?!”
“灶房的火藥,”和玉咳了咳,“我還有一處沒引燃,若是……被火燒著了,火勢會更大……”
“”地一聲,灶房的方向又傳來一聲巨響。
渡瓊立即起身:“蘇姑娘留在這,我去!”
“不——”和玉一寸一寸地搖著頭,“都虞侯快去尋殿帥……”
“眼下關頭你要我如何去?!”
“你必須去,”和玉抬起眼看著他,“要快,吳重山的人扮作殿前司入宮向殿帥傳了消息,等著把殿帥引來青山樓,來個甕中捉鱉,坐實我們暗中幫助殿帥的事情……”
渡瓊驚出一身冷汗,若是讓費無憂知道謝良辰私底下還掌握著自己的情報網,以謝家岌岌可危的處境,這謀反的帽子可以立馬扣下來!
“你快去攔住殿帥,不要讓他過來!”蘇詩曼急聲道,“我去灶房,交給我!”
她拎過一隻木桶,澆了自己滿盆冷水,隨後衝進了火海。渡瓊一咬牙,轉身上馬,揚鞭朝禁中的方向去了。
他們像被命運的繩牽引,頭也不回地奔向無盡夜色,無人看見和玉的眼睛再次失去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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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圓趕到灶房時,耿雲智已被斷木砸暈過去,放火的人有心要置人於死地,將油全澆在了門檻上,門口在姬圓進來後便已被烈火包圍,她們根本無法原路返回。
姬圓將耿雲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瞥見灶台靠著的那麵牆上窗戶打開,黑煙從此處飄散出去,仿佛指引著一條生路。然而灶台上蒸籠堆疊,木質的籠屜是烈火的歡愉之所,整座灶台被烘烤得像一隻掀開蓋子的火爐。
怎辦?!
火勢幾乎要蔓延到姬圓腳邊,她被濃煙嗆得咳了幾聲,這時又一根橫梁木應聲而斷,砸在耿雲智身側,緊接著火苗如遊蛇一般攀附上來,燃起了一叢烈火,徹底擋住了門扉。
隻剩一條路了。
若是隻有姬圓自己,她有把握不被火焰傷到,徑直從窗戶躍出去。但是目下身邊還有個昏迷不醒的人,她必須先把耿雲智送走。
姬圓把心一橫,雙手用力抱起耿雲智,腳踩著坍塌的蒸籠翻上灶台。
好痛!
火焰毫不留情地焚燒著她的腳掌,隻需極短的一那,姬圓覺得鞋底被燒穿了,火焰親密地啃食著肌膚,她忍不住痛叫一聲。
耿雲智被她托了起來,姬圓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雙臂上,吊著一口氣將她扔出了窗外。
姬圓滿臉熱汗,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她將雙臂撐在窗檻上,完全依靠臂力翻出了窗子。
她腳上拖著兩團火,艱難地爬向湖邊,在泛光的石磚上留下一條黑漆漆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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