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春光盛好,坤華邀白朗來凝月軒對弈賞園。
小軒窗外,幽潭水邊,二人將棋盤置於一塊大青石上,盤膝對坐,煮酒言歡。
坤華白衣勝雪,白朗黃衫雅淡。
思棋時,坤華慣於撚一縷青絲在指尖纏弄,白朗則常把手中折扇變著花樣地轉玩。
此間天地,桃花開了滿園,煙波瀲灩,鶯飛蝶舞。
春風陣陣,不時落英幾許,撒了半池的潭水,激起漣漪顫顫;那些飛過了潭池的,便團簇旋舞,在坤華的發梢衣角間纏綿繾綣。
滿園春色年年,唯有今朝與坤華共賞,白朗看著眼前明眸低垂的玉姣郎,直覺得那人身上自成仙氣,仿佛人間愁煩紛擾,都侵他不得。
坤華思棋專致,渾不知早已被那色鬼賞思了良久,但聞那鬼歎道:“春風十,不如坤華風情氣宇。”
坤華抬頭,正撞上那對玩味的眼神,早已熟諳他性子,便淺笑微嗔道:“貧嘴。”
白朗卻突然正經起來,看著園中春景,歎道:“不入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坤華知他不會輕饒了自己,便挑著眉接道:“怎的?”
果然,但聽他還有下句:“不見坤華,怎知前塵虛度?”
說著,將手中折扇伸出,挑起坤華下頜,煽情地凝視著他,折扇下麵暗地卻做著手腳,將適才走過的一步棋改了兩子。
坤華與他對視的眼神滿是了然,挑開他的折扇,又將他做過手腳的棋子擺回原位。
白朗見坤華未被他風流招數迷惑,那棋路偷改不成,他就輸定了,遂登時有如頑童訕臉般撅起了嘴,索性將那盤棋嘩拉拉撲散。
“不玩啦不玩啦,坤華太聰慧啦!”
坤華等他耍盡了任性,便寵溺一笑,莫名渾忘了禮數尊卑,竟伸出右手摸向白朗的頭,縷了縷他的炸毛。
“坤華才是前塵虛度的那個!殿下年長於我又尊為太子,卻還這般調皮,坤華氣煞也打你不得。”
這一舉令白朗意外不小,雙眼一瞬不瞬看著坤華,片刻後才說出話來:“坤華,適才……你在摸我?”
坤華笑道:“殿下太過可愛,坤華情不自禁。”
白朗喜笑顏開,折扇在手心上一敲,歡快道:“哇呀,坤華如此待我,看來今日定會有好事!”
不就是不再與你拘謹,對你敞開了點心扉,哪有這般稀罕?
坤華這樣想著,嘴卻順著他接話:“當真?依殿下之意,會是什好事?”
白朗小孩子心性,玩笑起來便停不住,但見他執著折扇好一番擺弄,似是命數走勢真能由他編排一般,他認真想了一陣方道:
“啊,這樣好了,就讓今日飛來個刺客,將那壞女人一刀斬了,便免了坤華憂懼。”
“殿下!玩笑過火了!”
坤華忙抬手去掩白朗的嘴,卻被白朗扼住手腕,將那柔軟的指尖放在唇間啃咬,坤華一時抽不回手,兩人便調笑廝打起來,直到白朗瞥見一個銀灰軟甲的魁梧身影,帶著三五個大內侍衛走進園中。
白朗半眯著眼睛,冷笑道:“啊,當真是有好事了。”
來人乃是大內禁軍都尉,蒙千寒。手執官刀,身披軟甲,一臉的肅殺,在這怡麗園林中,真真是大煞風景。
他帶領隨從向太子行了軍禮,直起身來,極怪異地看了坤華一眼,便又看回他們的太子。
“殿下,公事在身,莫將失禮了。”
原來皇宮當真出了刺客,隻不過這刺客來的時候是在昨晚,襲擊的也非王貴妃,而是大周皇帝、白朗的爹。
白朗忙追問:“父皇情形如何?”
蒙千寒道:“並無太礙,然被那刺客用彎刀傷了左臂。”言語間,眼神再度瞥向坤華。
“彎刀?”
“彎刀?”
白朗坤華不禁異口同聲。
“是,西域彎刀,那刺客不慎將刀鞘遺留下來,刀鞘上鑲有珍貴白玉——樓月國盛產的白玉。”
坤華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蒙千寒全然不去管太子臉色,徑自公事公辦。
他令樓月王子及其屬下在凝月軒的一間廂房站成一排,又拿出五塊紅綢紗絹,令那五人分別戴上。
侍衛婢女一臉茫然,遲疑著不肯照辦,坤華麵色凝重,深知事已至此違抗不得,便率先將那紗絹戴上。
這次輪到蒙千寒倒吸涼氣。
他猛地從一個隨從手中抽出一幅帛畫,打開來將那畫中肖像與坤華反複比對。
白朗探身過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那帛上所繪,乃一清秀人兒,以紅綢紗絹遮麵,絲紗之下麵容朦朧不清,唯獨那雙眼睛露在紗絹外麵,清晰無比。
而那雙眼睛極盡人間美豔,不正是坤華所有嗎?
此番情境已無需多言,蒙千寒冷吼一聲“押走”,便有兩個侍衛欺身過來,坤華早已無心反抗,便見那二人將鐐銬套在坤華手上。
這一舉驚得坤華的侍衛婢女不知所措,而最著慌的還是太子白朗。
“住手!”
白朗情急之下使出了內力,將折扇壓在蒙千寒手臂上,待蒙千寒抬眼看去,便見一雙凶狠得發紅的怒目直瞪著他。
坤華大驚,白朗頗諳武功,內力極深,卻從未在外人麵前展露過,今日若為了他而暴露了功夫,那來日必將遭人算計。
“白朗,不要衝動!”
蒙千寒大喝:“放肆!樓月逆賊,太子名諱豈是你叫得的?!”
“大膽!你們眼中還有沒有我這當朝太子!你們……”
白朗再欲上前怒喝,卻見蒙千寒猛然回頭,剛毅決絕的眼神撞得他堪堪啞斷了聲音。
蒙千寒:“殿下,莫將顧及殿下安危,故不得已,要在此不把您放在眼了!”
白朗:“你……什意思?”
蒙千寒:“殿下,此畫像乃皇上禦用畫師,依據皇上口述所繪。皇上昨夜與那行刺的賊子過了幾招,親眼見那人頭束西域發辮,手執樓月彎刀。
“而那刺客以絲紗蒙麵,唯有雙眼暴露在外,殿下眼見為實,此畫像不正與坤華王子相像嗎?”
“可你們單憑這個就隨便抓人嗎?待我求見父皇……”
蒙千寒聞言,倏地單膝跪地,身後隨從也悉數隨主將跪了下去。
“莫將所懼正在於此!殿下,這樓月質子已是嫌疑在身,臣等將他抓捕之時,實在不應該看到殿下與他共處啊!”
坤華雖鐐銬加身,卻在此時極用力地點頭,他不敢再出言相勸,隻得焦急地看著白朗,眼神分明在說:“都尉所言極是,你要聽話!”
白朗已是怨憤攻心,一時難平,可幾次欲出口反駁卻又無話可辯。
誠然,他頂著個太子名號,實則境遇窘迫,憑著那點兒小聰明,自保尚且不足,哪能庇蔭他人?更何況是個有君之嫌的異邦人?
聰慧如他,怎會不知此時最該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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