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我拒絕更好更圓的月亮,拒絕未知的瘋狂,拒絕聲色的張揚,不拒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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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七月初,考試周尚未謝幕。
夜色正濃,疾風驟起,驚醒的梧桐樹葉敲打著窗。
逸夫樓的自習室每晚十點關燈,這天樓管卻提前來催:“都早點兒回去吧,等會兒要下雨了。”
自習室內一陣騷動。
江斯月正在默記單詞,聞聲抬眼。
玻璃內側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窗外麵的葉子,葉子外麵的天,灰蒙蒙一片,宛若一幅潑墨山水畫。
她將單詞書的某頁折了個角,連同摘下的眼鏡一起放進包。
電梯口人滿為患,不愛湊熱鬧的她選擇走樓梯。
剛到樓下,閃電將天地劈成黑白兩色,大雨傾盆而至。她快步走向大堂,公用雨傘已被借完,傘架空空如也。
如織的人流匯入雨中,被洇濕的大理石地磚上多了潦草的腳印,似雪泥鴻爪。
不多時,人去樓空,僅餘江斯月和另一女生。
對方打電話向男朋友求助:“喂,親愛的。下雨了,我沒帶傘。你來逸夫樓……”
江斯月挽著垂落的發絲,低頭看手機。
她戳開魏逸丞的頭像,在對話框打著字,忽地瞥見上一條消息,指尖微頓。
傍晚時分,她問他吃沒吃晚飯,他說晚上要跟朋友去五角場的燒烤店通宵看世界杯。
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她為期末考試焚膏繼晷,他為世界杯徹夜狂歡。
輸入的字被她刪掉。
她不想打擾他的好心情,也不想讓他徒增擔憂。
就算他得知她正遭遇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也無法從上海飛奔至北京。
此時此刻,607寢室群更能解燃眉之急。
【江斯月:外麵下大雨,我忘記帶傘了。你們誰有空來逸夫樓接我一下,謝謝。】
瓢潑的雨映入眼簾,她耐心等待室友的回複。
逸夫樓前有一片橄欖色的自行車棚,銅錢大小的雨滴砸得棚頂砰砰作響,水流傾瀉而下。
車棚外頭,幾輛汽車湮在塵煙,像海邊泊著的船。遠處樓宇的燈,模糊成斑駁的光點。
這是江斯月在北京的第一個夏天。
記憶中,成都的夏天總是陰雨連綿、悶熱潮濕,鮮有暴雨。
不像北京,說下雨就下雨,一下就下得轟轟烈烈、痛痛快快。
手機振動,有人回複。
【洛可:我在中關村看電影,十點半散場。你急不急呀?】
【江斯月:不急,你先看電影吧。】
【洛可:嗯嗯,好的。】
607是四人混寢,江斯月就讀於醫學院醫學英語專業,其他室友都來自於外語學院。
醫學英語是a大在世紀之初設立的交叉型學科,學製四年,拿的是文學學士學位。
三名室友前兩天就結束了期末考試,江斯月還奮戰在一線。
她拿出單詞書,攻克冗長又枯燥的單詞,口中念念有詞:“e-p-i-d-i-d-y……”
哪怕老師並不要求拚寫某些複雜的專業名詞,她也會以高標準要求自己。
身旁的女生翹首以盼,終於等來男朋友。
她三步並作兩步跳下台階,鑽入傘下,猶如一隻歡喜的新燕。兩人頂著一把傘,消失在纏綿的雨幕。
這場雨,像是下到了江斯月的心底。
一到夜晚,人往往變成感性動物,會想一些白天很少去想的事情。
假如當初她和魏逸丞去了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學,或許她不會在這個雨夜彷徨無助。
一道迅雷製止紛亂的思緒。
她從恍惚中回過神,看看壁鍾,指針剛過十點。
宿舍樓下的公共浴室營業到十一點,若一小時內回不去,今晚將無法洗澡。
對於有潔癖的人而言,光是想想,都渾身難受。
雨還在下。
“epididyomy,輸精管切除術。”
江斯月繼續背單詞,一字一頓,音節清脆而篤定。
玻璃門是這時被推開的。
最先感知到的是被颯颯涼風撩動的書頁,緊接著,濕潤的潮氣漫上光裸的腳踝。
風攜著雨,呼嘯而來。
江斯月半攏著飛揚的發絲,眯了眯眼。
明暗交錯的光影落在地磚上,朦朧地映出一道頎長的影。
廊下來了人。
白鞋,黑褲,黑白棒球衫不羈地敞著,獵獵的風鼓動衣袂,依稀可辨清窄的腰線。
他撐著一柄純黑的傘,傘簷下壓,遮住了臉,露出勁瘦有力的下顎線。
一陣風擦肩而過,江斯月斂下眼睫。
她不是刻意窺探,隻是好奇誰會在雨夜來逸夫樓。
除了一柄傘,他什都沒帶,不像是來自習的人。
據說中關村一帶以前是淒風冷雨的太監墳,寢室夜話也曾聊過a大校園鬧鬼的佚聞。
月黑風高,她怕大半夜撞見鬼。
江斯月默不作聲地翻了一頁單詞書,裝作無事發生。
書頁夾縫的幾張紙毫無防備地飛了出去,似雪片亂舞。
伸手去撈,卻撲了個空,她隻得蹲身去撿,一張、兩張……
最後一張,被陌生的手拾起。
指節長而瘦,骨指分明,中指內側有一顆不顯眼的痣。
江斯月抬眸,驀地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眼型狹長,眼瞼偏平,濃黑如墨,藏鋒斂鍔。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紙上的英文筆記,遞還給她。
“謝謝。”她很禮貌。
他輕挑嘴角,算作回應。
手機鈴聲兀地響了,是經典的馬林巴琴聲。
江斯月正找手機,他已接通電話:“喂——”
滂沱的雨將對麵的話衝得七零八落,他拿著手機往走去:“沒聽清,再說一遍。”
嗓音帶著京片子特有的隨性,像飛鳥掠過原上野草,忒兒一聲飛遠了。
江斯月將筆記按順序重新夾進書,餘光瞥見他走向大堂的自動售貨機,從兜摸出一枚硬幣,上拋。
“在學校呢。”硬幣淩空翻了幾個身,又被他握住,塞進投幣口。
五光十色的燈帶閃爍,他的目光從貨架上梭巡而過,食指摁下某個按鈕:“等著。我車停這兒呢,來取車。”
取貨口“”地吐出一瓶水,他在手掂量兩下:“前兩天剛找人噴的漆,雨衝壞了,你賠我?”
對麵不知又說了什,他的食指敲了敲手機背板,耐心殆盡:“一會兒過去,掛了。”
電話切斷,他擰開瓶蓋,仰高脖子,大口喝水。氣泡從瓶口上浮,凸起的喉結也隨之滾動。
一瓶水見底,他單手扶著後頸,活動筋骨,骨節發出清脆的聲音。另一隻手將空瓶對準三五米外的垃圾桶,輕輕一擲,進了。
雨尚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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