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辭晝冷聲:“不知死活。”
容穆皺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說話。”
“孤不會, 容侍君莫不是還要教孤如何說話?讓孤好好說話的人,全都死絕了。”
容穆假裝害怕的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 幹脆在皇帝身邊坐了下來。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節竹竿:“在呢。”
商辭晝看著自己被擠下半張蒲團的腿, 神色危險道:“你是不是以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樣?”
容穆笑了一聲:“那陛下多習慣習慣臣,沒了我,估計也沒什人敢接這得罪百官的活兒,臣還沒有同陛下計較擔了罵名的事呢。”
少年滿身平靜, 摻雜著淡淡蓮香, 商辭晝緩緩沉下心,“怎找到這兒來的?”
“問了明春, 再求侍衛大哥帶了個路。”
商辭晝長長的“哦”了一聲, “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買了個齊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頭看著他道:“臣沒有收買任何人,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真心, 臣隻是習慣對人好, 這皇宮人情淡薄,大家得到一點都感恩戴德, 所以都照顧著臣。”
商辭晝驀地笑了一聲:“你?你對人好?”他話鋒驟然一轉,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你和孤吵了幾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隻有他人,倒不將孤這個皇帝放進眼睛了?”
容穆頓了一瞬, 隻道:“那陛下對臣好嗎?”
商辭晝看著他。
容穆道:“陛下於我, 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膽生怕惹了陛下盛怒, 所以才不親近陛下。今日也是, 臣替陛下喝酒應酬, 回來陛下卻不管不顧的給臣灌苦藥,臣心中鬱悶,所以惹了陛下。”
商辭晝壓下嘴角:“容侍君倒還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聲,聲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對臣好一點,臣也就對陛下好,我們之間的關係各自心知肚明,隻盼陛下萬歲無憂,守著江山安然無恙,到時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麵上表情驟然全部消失,容穆以為自己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皇帝總該知道他沒有壞意隻想哄他高興一點,沒想到下一刻,脖頸處就按上來了一隻大手。
容穆後背咚的一聲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緊了牙根。
……這瘋子又怎了?!
商辭晝麵上是容穆從未見過的麻木陰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見,他緩緩湊近,低啞著聲線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孤瘋的厲害……容穆,你自己都還是一團迷霧,孤直到現在還沒殺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個什樣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著孤的底線,難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臉色有些窒息的漲紅,這暴君氣性上來就愛掐人脖子,他此刻要還是本體,絕對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節,聲音細微道:“……陛下。”
商辭晝不為所動,眼神像是壓抑的深淵旋渦。
容穆右手在旁邊掙紮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紙,福至心靈間仰頭開口道:“辭晝——”
商辭晝渾身一滯。
容穆艱難試著轉移話題道:“商……辭晝,是陛下的名諱嗎?”
脖頸上的手緩緩鬆開,容穆背後發疼喉嚨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這大商皇宮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氣:“臣放肆也不是這一回了,所以……這真的是陛下名諱?”
商辭晝冷著一張臉,漠然的看著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氣氛稍有所緩和,容穆悄然鬆了一口氣:“很好聽。”
商辭晝不語,眉峰稍稍動了一瞬。
容穆眼神認真誇讚道:“臣覺得很好聽……陛下現下冷靜下來了嗎?”
“……臣毀了陛下的花燈,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與陛下賠罪的。方才說的那些話,也並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於國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還給臣溫露水喝,於臣私心而言,隻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夠稍微鬆快那一點,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辭晝看了容穆半晌,才緩緩開口:“容侍君果真是個妙人。”
容穆前後都在痛,還要職業假笑:“陛下謬讚,陛下在這等一等,臣這就賠陛下一個花燈。”
……狗脾氣難哄的要命!
容穆心狠狠記下一筆,輕輕咳了一聲清嗓子,手又在背後揉了揉,才伏身於桌案上,拿起工具開始鼓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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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長發散於背後,獨特的銀鈴發繩隨著他的呼吸動作發出輕微聲響,這鎏金懸燈樓,自建起就無人進來過,這的每一層,每一盞燈,都是商辭晝心煩意亂時親手製作。
花燈各色各樣,安安靜靜的被置身於小隔間當中,其中每一個花燈角落,都標注著商辭晝的姓名。
宮中人人皆知這是他的地方,從來沒有人敢進來過,更遑論替他做燈。
商辭晝腦海中回蕩著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樣,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絳雪的功效嗎?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比任何時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聲音在告誡他不要衝動,不要隨便弄傷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顯得尤其莫測,容穆時不時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發難。
但直到他磕磕絆絆將花燈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畫畫半天,對方還是那一副神遊的姿勢。
容穆默默為這瘋批皇帝歎了一口氣,舉起手上被重新製作好的花燈,像塞花一樣的塞給商辭晝。
“陛下看看,還滿不滿意?以往陛下都是一個人在這,心情不好怎能做出漂亮的花燈呢?經常自己待著,會更不開心的。”
商辭晝隨手接過,眼神在那拉長毀了的一筆看去,隻見其上被別別扭扭加了個小點,其下又加了筆畫,在以往孤孤單單的兩個字後,墜了個笨拙幼稚的“容穆”,還畫注了一朵小蓮花。
“寫的真難看。”
容穆默念三遍“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歡,那還我便是。”
說著他伸手去拿,卻被皇帝閃了一道,直直撲在了對方寬闊的胸口。
兩個人的重量壓下,商辭晝擰眉伸出一隻手撐住,容穆手忙腳亂的在上麵找著力點,他身量纖瘦,商辭晝隻動了另一隻手就將他按住了。
自互相認識,他們從未如此靠近過。
滿樓的花燈縈繞在瞳孔中,容穆那張俊俏靈動的臉也被收了進來,少年眼神驚慌又明豔真摯,商辭晝試著不用陰謀詭計去猜測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來這的真正意圖。
這個笨得要死的不知道從哪來的小東西,摸黑走了那長一段路,又磨磨唧唧說了那些廢話,不是在教他做事或討好獻寵。
而是好像隻是單純的,為了要來讓他高興。
容穆想到這緊緊皺起眉頭,目光虛虛籠在碧絳雪還未綻放的花苞上。
護國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東西,大和尚為國為君,他送這一株佛蓮給皇帝,也是想幫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佛蓮中生了靈智,出了一個離經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個激靈。
那若是自己與暴君太過針鋒相對,本體碧絳雪對暴君的功效豈不是大打折扣……到時候帝王不穩,江山必定會產生動搖。
這些都是容穆之前從未考慮過的事情,他以為他給這暴君做事,然後盡可能功成身退,現在看來不止如此,因著一個碧絳雪的二層馬甲,他還得時刻看著點皇帝,以防他瘋瘋氣下做出什不太理智的事情出來。
這樣護國寺住持也不會起疑,不會發現碧絳雪中有一個不受控製的人的靈魂。
這的百姓,明春郎喜嚴華淩還有那三個顏色……才能安安穩穩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頭痛的點了點太陽穴。
要與皇帝好好相處,但對方手握生殺大權時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樣,最主要的是還不上他這“勾魂奪魄”這一套。
在皇帝那,他容穆至今還都是一個充滿危險來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頭悶下明春遞過來的甜湯,胸口那股莫名鬱氣才順了順。
為什他一朵嬌花要接這種地獄開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氣,將湯碗“咚”的一聲放在小木桌上,嚇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難受了?”
容穆搖頭,道了句沒事,又朝外麵看了看,皇帝還沒回來,就連郎喜都不見了。
他從塌上下來轉了轉,思來想去對著明春道:“明春,你們陛下……最喜歡什東西?或者說,你知不知道他生氣的時候,最愛幹什?”
明春一愣,她隻是小小的宮女,還沒有那大的權利去過問帝王的事情,但偶爾也聽其他宮殿的姐妹聊起過。明春想了想,告訴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時麵上在笑,有時又沉默寡言,奴婢認識一位在鎏金懸燈樓做守夜宮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說陛下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去那個地方點燈。”
容穆斂起精致的眉頭:“點燈?”
明春嗯了一聲:“陛下喜燈,鎏金懸燈樓有各式各樣的花燈,聽說是整個皇宮最漂亮的宮殿。”
容穆想了想,緩緩開口:“那個燈樓,在什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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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絳雪一天之內和他分離了兩次,容穆出門前特意和它貼貼了許久,以保證自己在半道不會被突然吸回去。
隻是這一來二去的,天色眼見著變暗了下來。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門,一弦月亮已經在樓角掛了起來。
容穆沒帶明春,特意找了個黑甲衛,準備在路上順便問問李隋川的事。
隻是黑甲衛訓練有素,任他怎試探,隻臉色黑紅的打太極,末了實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與將軍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帶你出宮,陛下偶爾會與將軍在城外直道賽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幹什事,總歸得先過了皇帝這一關。
他索性不再問詢,皇帝沒限製他的活動範圍,黑甲衛又帶著他走了一會,夜色中的皇宮古怪陰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轉過一個紅色牆角,遠處一座燈火通明的宮殿就闖入了眼睛。
宮殿的樓呈四角狀,分三層,恢弘精美至極,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軟的嘴唇不自覺張開些許,半晌才換了一口呼吸。
這偌大宮闈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無比,隻有這在皇宮一角的鎏金懸燈樓,每一層都在黑夜中亮著溫暖燈火,靜靜悄悄的燃燒著。
容穆回頭道:“路我認識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麵。”
黑甲衛猶豫了一瞬,還是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容穆這才抄著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燈樓走去。皇帝喜愛的地方,不論什時候都有內侍看護,容穆不想與那些內侍再費口舌,等走近的時候幹脆試著隱了隱身形。
這是他從碧絳雪中出來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門口的小內侍打著瞌睡,宮燈中的燈苗閃動了一瞬,後又恢複平靜。
容穆想著在這找一圈,要是皇帝沒在這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過明春那傻丫頭像是有幾分運氣在身上,容穆才剛進樓,還沒來得及感歎這布置精妙,就見萬千閃爍燈火中,一個男人長發散下,背對著他坐在一個桌台前。
桌台上放著細竹節,彩紙,還有各色油彩,容穆見那人指節翻動,對著一桌子廉價的小玩意,像是對著國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謹慎。
他默了默,靜步上前,看著皇帝將竹節用薄膠黏起,附上彩紙,後又抬手,用一截細細狼毫蘸上參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燈上寫下了兩個力透紙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覺喃喃念了出來:“辭……晝?”
修長指節瞬間失了力道,一個“晝”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燈毀了。
容穆見皇帝放下紙筆,側眸看來,過了幾息低笑了一聲陰沉道:“侍君可知擅闖孤的地方,會有什下場嗎?”
腥風就在容穆鼻尖刮過,他腦中還在回蕩這人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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