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入院子，梅拈霜方才聽見的哼著小調，心情愉快。

    這時涼飛流帶著眾人已經在城主的別院修整完畢，專門坐在大廳喝茶等她。

    但聽外頭一陣動靜，就知道是哪位回來了，人未至，聲先到，光聽見她喊“涼飛流”，卻未知是遇到了什好事。

    “你們猜我見到誰了？”

    明繡春不想理她，但又想知道，便暗暗等著她說。

    涼飛流向來慣著一眾師妹，尤其是自小照顧的梅拈霜，他本就不常講究什授受不親的規矩，看梅拈霜一來，一手遞了杯茶，怕她不住車，另一手要去扶她：“你這趟不就是衝著佛子來的，還能找誰？”

    梅拈霜接過茶水，避開這一扶，倒真是渴了，咕咚幹了一杯，又倒了一杯，嘻嘻笑道：“對啊，我就是瞧見千競了！他就在河邊的破廟那，還帶著一個頂有趣的大和尚！那和尚還得大他一輪呢，居然叫他師兄？千競叫他叔叔還有餘，這得占了人家多大便宜！”

    “你難不成在佛子麵前也這失態？言行守禮！宗門的臉麵你還顧不顧了？”明繡春從小閨閣養大，說不出什重話，反倒是她身旁的婢女小靈眼睛都快瞪出來了，若不是梅拈霜揍過她一回，小靈怕是敢罵出聲來，美其名曰要給宗門出出氣。

    梅拈霜從不反省，笑地從懷掏出一塊帕子塞到明繡春懷，帕子包著油紙，油紙又包著一塊暖呼呼的香糕，叫明繡春一時挪不開眼，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梅拈霜道：“佛子是大人物，不會和我一個小小的女弟子計較的……難道佛子還能到處去說我的壞話不成？大小姐寬心！”說罷，疊腿落座，催了一回晚膳，嗑起瓜子來，“哎，那千競生得比幾年前好看不少，萬物樓是瞎了眼，美男子的榜單上落了他一個。你還猜他是長醜了沒有女子追他，我今天可知道為什了！”

    涼飛流心虛地瞟了明繡春一眼：“我不是，我沒有，都是你說的。”

    幸好大小姐溫婉心善，貼心地裝作吃糕點沒聽到，他才幹咳地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為什？”

    “！你可沒看見，他呀！哪是什半聖金身，就是一尊廟的石頭在世上走，好看是好看，可沒有人情味呀！哪個女子和他躺在一張床上，可不都跟抱著一尊冷冰冰的石頭睡一樣？嘖嘖嘖，我說了一百句話，他一句都不理睬我，我還以為自己得罪了他呢！”梅拈霜並非真生氣，反而有種說人閑話八卦吃瓜的快樂。

    涼飛流點頭道：“這般失禮於女子，不解風情，難怪……咳咳咳咳咳！師妹，佛子一心向道，無欲無求，我們這種凡夫俗子怎能和佛子相提並論呢！”

    好險！好險！怎地還真昏了頭評判起來了！罪過！罪過！

    “害！咱們關起門來說說怎了？嘻！難道師兄不好奇什樣的女子能打動佛子的那顆蓮子心？”梅拈霜回想起千競那不沾凡塵的模樣，皺巴巴地竟好似真找不到哪個能站在他身旁拜堂的，大約是一時興奮腦子轉不動，待今晚泡澡時再來好好給佛子配配對，“師兄不是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嗎？”

    深諳美人之樂的涼飛流苦哈哈地猶豫著這話該接不該接，便見隨行的外門弟子來報佛子歸來，於是話題就此打住，涼飛流緊理了理衣著，帶著兩位姑娘出去迎接，到門前撞見兩顆大光頭，涼飛流心想：凡常姑娘家心智正常的，誰願意自己的夫婿頂著這個葫蘆頭，多不好看哪！

    進門和尚步履輕緩，踏著雲來一般，竟聽不出一點聲響，他人亦如煙霧縹緲，就是近到眼前，也遙遠得像虛假的幻象，叫人不清楚這和尚是看到自己了還是沒看到自己。

    涼飛流露出一排大白牙，恭敬施禮：“明月宗弟子涼飛流見過佛子。”

    謔！這麵目與我相比倒也不差嘛！若有幾個重外貌的姑娘願意卯著勁“試一試”，也並非不合理……

    這般比較若換作旁人，便要叫人啐一句好不要臉，但這般想的涼飛流乃是齊名榜首的美男子，便是他當真說出來，也算不得他罪過。

    千競合掌還以一禮，人未笑，嘴未勾，臉上卻總看出一抹沉穩笑意來，也許就是如人言的“慈悲之相”；隻是渡劫期的佛宗大能原來竟能謙和得叫人生怕冒犯了他。

    世人都要尊他一聲“佛子”，哪敢拿紅塵世俗去擾亂佛家清修？

    怕也隻有梅拈霜這野慣了的行走鴛鴦譜才敢動這等心思。

    涼飛流自覺被師妹帶歪了心思，暗暗道“罪過罪過”，把佛子迎進去，大氣不敢喘一下，側目卻見梅拈霜正伸手要順千競包袱的法器，嚇得臉色白青，差點沒忍住撲上去給她摁走；幸好梅拈霜知被涼飛流察覺，沒再順物件，但反手塞了不知什進去。

    涼飛流驚覺為什大家近年來都對和梅拈霜一道下山唯恐避之而不及，今天他算是真正懂了。

    上山十年從未有過如此的危機感的明月宗“大師兄”為保狗命，選擇給梅拈霜加了三道“給我閉嘴”令，相對於普通的禁言令，“給我閉嘴”不僅能讓被封口的人閉嘴，隻要對方試圖反抗，腦海中就會被“給我閉嘴”無限循環直到被封者死心為止。

    可惜，涼飛流還是花了太多時間與女修賞花賞月，不熟悉梅拈霜的本事，區區加強版禁言令還是她與鬼才小師兄一起鼓搗出來的，解起來的方法不難，她不解開不過是為了穩一穩涼飛流，讓他別來拘著自己；她可以不說話，但看一看佛子不算罪過吧？

    越是人人都敬畏他一句“佛子”，將人吹得天花亂墜，她越是好奇——這三千競到底哪蓮心，哪討得那多人喜歡了？

    亦步亦趨跟在千競身後的梅拈霜未察覺自己在這距離已算得過分親近，近得似乎是冒犯了，莫說千靜要發威，就是向來看梅拈霜不順眼的婢女小靈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把她拉開一些，免叫人說了閑話。

    可轉念一想，那可是修得菩薩行的佛子千競，會出什事可說閑話的呢？

    她這般著迷一樣跟隨佛宗大能，難道不是被佛光照拂、被感化了嗎？

    旁的人正想鬆一口氣，卻見梅拈霜兀自掏出又一包香糕，眼看就要往千競包裹塞。

    吃瓜群眾：別別別！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卻見千競突然轉身，略微抬手解了她嘴上的禁言令，依舊是神情和善，普度蒼生的氣度，而後請眾人不必費心、一道落座。

    這下，不隻是梅拈霜嚇了一跳，在場除了千競與千靜，沒有一個不呆若木雞，甚至開始替梅拈霜尷尬起來。

    好嘛，你失禮於人，人家不但不怪你，反倒過來幫你，這下好啦！

    少女手的香糕送出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就這與千競大眼瞪小眼，總算笑不出來，還有些惱羞。

    以為千競這是刻意不給自己台階下，梅拈霜粗魯地把香糕往懷收，氣上心頭。

    少年人的氣性上來，便也想什是什，從袖中小乾坤摸出來一本圖冊，冷笑一聲雙手奉上：“早前在城外見佛子掉的寶書，正好還給佛子尊者！”

    那哪是什圖冊，分明是涼飛流數日前不見的春宮圖！原來是被梅拈霜順去了。

    涼飛流很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