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體機能老去後,好像悲傷的能力也跟著一起老去了。
我看著老楊時,他哭不出聲,也沒有力氣哭,隻是默默地掉眼淚。
或許不能稱之為“掉”眼淚,因為淚水從眼眶溢出來後,就順著他臉上的皺紋夾縫滲透,像把一瓢水潑進了幹涸龜裂的土地。
我看得心酸,給他絞了塊濕毛巾擦臉。
秦嘉守說:“楊老,不要難過。您剛才說找不到您的兒子,或許可以告訴我一些線索,我幫你想想辦法。我有不少去了美麗國留學的師兄師姐,也有認識的大學教授,可以拜托他們幫您打聽一下。”他斟酌了一會兒,說,“再不行,我找國際事業部美麗國分部的負責人幫幫忙,他是美麗國土著,上上下下的關係都打點得很好。我雖然跟他沒什私交,但我要是找他,他肯定很願意賣我一個麵子。”
老楊聽到能幫他找兒子,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秦嘉守:“當真?”
秦嘉守說:“我不敢打保票,不過美麗國現在跟我們一樣,到處都是天眼識別,能找到的可能性很大。”
老楊的精神肉眼可見地為之一振。他摸到床頭櫃上的眼鏡,擦擦幹淨,鄭重地戴上,又扭過身拉開抽屜。
我看他姿勢別扭吃力,趕緊問:“楊老,你要拿什?我幫您找。”
老楊說:“我的病曆本。”
我在抽屜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藍色帆布袋,整個拿出來遞到他手。
老楊從袋子掏出病曆本。海濱城市氣候潮濕,這個病曆本也有點年頭了,紙質軟趴趴的,有幾頁已經粘連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把最後幾頁紙搓開,正要遞過來給我們看。手剛伸到一半,他突然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問秦嘉守:“你到底是誰啊?年紀輕輕的,怎在美麗國有那多人脈呢……?”
秦嘉守語塞了一下,問:“您知道李韻嗎?”
老楊說:“李韻李老板,a城的名片嘛,女強人!秦氏集團要是沒有她,現在還隻能賣賣房子呢……秦氏,你……”
他說著說著,回過味兒來了,驚訝地看著秦嘉守。
“沒錯,李韻是我的母親。”秦嘉守坦然地承認說,“您這次住院,也是她幫忙安排的。所以您就安心地住著,好好養病,一切費用都不用擔心。”
老楊還是很震驚,朝秦嘉守招手:“小友,來,你靠近點。”
秦嘉守走近幾步。我搬了張凳子給他,於是他就在老楊的床頭坐下了。
老楊摘下眼鏡又擦拭了一遍,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一直搖頭:“李老板的兒子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七八歲了,你一點都不像,不要跟我老人家開玩笑了。”
老楊果然沒有關心新聞,隻知道一貫來作天作地的秦嘉安。7月份的時候,李韻突然冒出個“養子”的新聞雖然也占據過新聞焦點,但大眾都是三分鍾熱度的,轉眼就討論新的熱點問題去了。
那一兩天沒有關注新聞的人,認知李韻就隻有秦嘉安一個獨子。
秦嘉守說:“那是……我哥哥秦嘉安,我是第二個孩子。”
這聲“哥哥”他叫得心不甘情不願,卻是能最簡單地把自己和秦嘉安區分開來的詞。
老楊喃喃地念叨:“秦嘉安……秦嘉守……倒確實像兩兄弟的名字。你哥哥那張揚,你怎就這低調呢?”
秦嘉守明顯無意在兄弟問題上多做探討,說:“這些都不說了,原因很複雜。您剛才不是要給我們看您兒子的線索?”
老楊如夢初醒,把病曆本遞了過來。最後一頁,手寫的字體記錄著一個人名、幾串數字和兩個英文的地址。
名字是“楊孝斌”,筆跡蒼勁有力,大概就是老楊那個兒子的名字了。
我問:“楊老,你怎在病曆本上記這些東西?”
老楊說:“記在本子上,隨手扔哪就不見了,病曆本我肯定不會丟啊。”他對自己的先見之明很滿意,“你看,就算出了事,人家也給我帶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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