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姐姐說娘子回來了,奴還不信呢。”王瑩行了個禮,推了推身前動來動去不肯消停的小人,“小娘子快去呀,不是哭著要阿娘的嗎。”
念奴歪著小腦袋,葡萄似的大眼睛打量起蘇星回。
她是乳母婢女帶大的,見到最多的人除了裴彥麟就隻有兩位兄長,和蘇星回甚少親近,如今又分離了一年,隻怕更認不得人了。
蘇星回心中倒出苦水,怕被女兒拒絕,被疏遠,還是蹲下伸手道:“念奴,讓娘看看你。”
不想小姑娘雙眼迷茫了一瞬,竟是撲騰著小短腿撞進她懷,胖乎乎的一雙小手圈上她的脖子,軟聲叫著,“阿娘。”
蘇星回震驚之餘,心中的崎嶇亦被這個孩子的一聲阿娘熨平。
大抵這就是血脈相連,難以隔斷吧。
她紅著眼,把臉埋進小孩馨香的頸窩。
眼前的念奴生動可愛,怎都和那個在掖庭宮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聯係不上。
幸而,還來得及。
她欣慰地想著,抱起念奴,認真聽著女兒輕聲在耳邊說的每句話。
才記事的小孩子總是好奇,有問不完的問題,蘭楫怕小孩吵鬧惹了她心煩,便說要抱回去歇著。
蘇星回搖頭,“留著吧。”
蘭楫瞧著沒有絲毫不耐,悄悄把王瑩喚出去,“你走一趟,問飯菜備妥沒有。”
王瑩歡喜地應下來,提著裙子小跑出了園子。
司職的下人難得看到她高興,個個都問府上莫非要進喜了,她白了兩眼,沒像平日吊著眼回嗆,隻說:“做你們的事去吧。”
飯菜熱騰騰出了鍋,兩個婢女抬著食案正往主院路上去,裴彥麟係著鬥篷從書房出來,步履匆忙,形色倉促,仍將婢女叫住,粗粗過目一遍,才揮手放了人。
鬥篷上的纓帶今日似乎分外難係,等他綁上,人也到了角門外頭,侍從們侯了多時,紛紛叉手行禮。
廝兒扶他上馬,裴粵遞上馬鞭,征詢道:“要不奴去接小郎君回來?”
“不必,忽然叫人回來,王妃那會起疑。你讓府下人都長著眼,別招她心煩,若是讓我曉得——”他眼中情緒翻湧,沒把話說下去。
裴粵心頭一跳,一一應下,又留心問了句:“阿郎幾時回?”
“宵禁前回。”
裴彥麟叮囑了他幾件事,回望住了十餘年的宅邸,分明還是冷冰冰不像人能住的地方,卻又好似哪不同。
他疑心是不是自己操勞過度,才生出這不實際的妄念,遂搖著頭,在侍從催促聲中聳韁離開。
顛簸走了一夜,雖說風塵仆仆,渾身困乏,蘇星回也沒有要歇的意思。
她在前屋坐了半晌,木然地望著門外,眼見著天色擦黑,庭閾吹來涼絲絲的風。
念奴玩累了在她懷睡著了,蘭楫小心抱進屋去安置,又和王瑩幾個鋪好床,把湯婆子塞了兩個。
張媼讓她去歇著,她怔怔回神,“這不是還早,我坐會兒再去。”
一整日不見裴彥麟來,書房方向也不見燈火,偏她這剛撥人回來,進進出出,忙忙外,照得四壁通明。蘇星回起身在窗前踟躕張望,嘴上不說,臉上的神情張媼卻都瞧在眼。
“王瑩,你來。”張媼招手喚著王瑩。
王瑩聽她問起阿郎,見怪不怪道:“好幾日才回也是常有的事,我是不懂,朝堂上究竟有什要緊的大事,次次隻絆住了我們阿郎不得脫身。”
扁著嘴發完了牢騷,又扭身去幫蘭楫收拾。
恰巧裴粵來送東西,張媼把他拉到一旁打聽。
裴粵如實道:“早上和幕僚出門去了,和奴說的是宵禁前回,結果隻遣了侍從送了這幾樣東西回來。這是給娘子的凍瘡藥,媽媽記得給娘子用上。”
張媼聽了著急,“什事撂不開手,你倒是問清楚啊。”
裴粵支吾著,“問了,就是不好說。”
“什說不得的,我讓你說。”
蘇星回不知幾時站在身後。
兩人均是一怔。
“周……”光是道出那個人的姓,裴粵也猶豫再三,“他回神都不過三五日,已經聖眷優渥,如今升為門下侍郎一職,今日就出了敕牒。”
怕惹了蘇星回不快,他說完隱隱有些懊悔。
蘇星回卻神色淡然,甚至把他送來的東西挨著瀏覽了一遍,開口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裴粵弓身告辭,婢女送他出去。
張媼看著蘇星回,眼露擔憂。
“阿媼在擔心什?怕我聽不得別人提他?”她扯唇一笑,托著小小的瓷罐,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
“阿媼記不記得我講過的,昨天夜,我做了一個噩夢。”
張媼點頭。
隻當她是思念三個兒女,忙不迭就收拾了行裝。她一直沒說那是什樣的噩夢,瘋了似的夤夜都要趕回神都。
“娘子莫非夢到了幾個孩子?”
蘇星回搖頭。
她不打算再和人說,對她而言那是前世發生的一切,痛覺依舊,可對他人來說,未免荒唐。
拔開瓶塞,淡淡的藥香撲鼻,嗅著不難聞,但是她心越發堵得難受。
裴彥麟容不得周策安踩在他頭上。
所以未必是不能脫身,褚顯真的那些話全是真的,他醉心朝務,隻為攬權,培植更多的黨羽。
臣下貪戀權勢,試問哪個帝王能容忍!
他何等聰明,怎可能不懂這樣的道理。
“阿媼,你知道怎樣挽回人心嗎?”
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張媼不敢置信地鼓起眼睛,“娘子,你……”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