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縣神州。
大炎,建明十五年。
北邙山。
此山縱橫幾百,山河拱戴,樹木森列,蒼翠如雲。
無數高達數十丈的封土大墓中,不知埋葬著曆朝曆代多少王侯將相、青史名人。
另有因千百年戰亂、疫病積累下來的層層亂葬崗,白骨堆疊,磷火遍地。
兼之山林中多有凶禽猛獸、山精野鬼出沒。
這自古便流傳著山下“白骨淵”,山中“亡人鄉”,山上“無回崖”的赫赫凶名。
縱使是那些膽邊生毛的醃臢潑才,沒事也不敢進山亂逛,尋常百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
坐落在北邙山腳下的古槐坳大陵村,卻偏偏就是那一個與眾不同的異類。
傍晚時分,落日沉沉,晦暗不明。
位於村子正中心的王氏祠堂中,一場用來祭祀祖先,盛大而又詭異的“屍祭”儀式已經進入了尾聲。
曲調古怪直透人心的嗩聲中。
“族老獻酒——!”
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白淨少年,身穿威風凜凜的【道將】官服,端坐在掛著一幅《坐堂白虎像》的朱紅祭台上。
神色有些呆愣地接過王氏族長、族老們分別用玉器獻上的各色美酒。
先撒了一部分酒在地上,用酒香吸引冥冥中的鬼神,自己再喝上一口,剩下的部分則放到了腳下的祭台上。
香火繚繞,嗩鼓噪,黃幔飄飄,雖然人頭攢動,卻讓人莫名感覺有些陰間。
一連九次之後,整個祠堂中都彌漫著濃鬱的酒香,少年白淨俊俏的臉上也微微泛起了紅暈。
祭台之下。
身穿華美祭服卻身材魁梧凶悍好似虎豹的王氏族長,看到那少年動作雖然略顯遲鈍,卻依舊一絲不苟地完成了祭祀科儀,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小子雖然天生癡傻,但還算聽話。
其實已經過了十幾年,就算他是祖先王公一脈的長房長子長孫,對我來說也早就沒有了任何威脅。
本來我隻想讓你自生自滅,奈何啊...隻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眼中寒光閃爍,抬頭對主持儀式的族老使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屍祭”儀式繼續。
“子孫拜先祖王公!一叩首!”
在族長的帶領下,王氏家族老老少少數百口男丁齊齊下跪,對端坐在祭台上的少年行大禮叩拜。
當然,眾人叩拜的並非這少年本身,而是他此時扮演的大陵王氏初代先祖“王公諱虎臣”。
這少年便是“屍祭”中的“屍”。
按照炎漢古老的祭祀習俗——祭必有屍!
這的“屍”並非屍體,而是在祭祀時由人所扮演的祖先或神明。
“屍”的扮演者通常是亡者的直係子孫後代。
一旦成為“屍”,他在祭祀時所代表的就是祖先或神明,哪怕舉行國祀時,一國之君也要向“屍”行禮、獻酒。
典故“屍位素餐”便是出自這古老的“屍祭”儀式,也是光吃飯不幹活的典範。
隨著“屍祭”結束,夜幕也漸漸降臨。
數百口王氏族人魚貫退出,隻有一個提著食盒的年輕人留在最後。
為尊貴的“屍”奉上豐盛的飯菜之後,他卻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好像背後有什恐怖的事物追趕,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腳步輕盈,僅僅幾個跨步就消失在祠堂門外,明顯身手不俗。
單單留下那個扮成王氏祖先的呆愣少年,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祭台上,在明滅的燭光中宛若一尊泥胎木塑。
直到確認最後的腳步聲也完全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
王遠原本木然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眼神恢複靈動,拚命搓著自己有些僵硬的臉頰,深深呼出口氣:
“十五年啊,你們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過來的嗎?
勞資如果繼續待在這兒,遲早被這些所謂的血脈親族給害死啊!”
即使此間已經沒人,卻也努力壓低了聲音,顯然對這少年來說謹小慎微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
自降生尹始,穿越者王遠就幸運地沒有經曆胎中之謎。
但幼兒的身體實在太過弱小,與他帶著龐雜記憶轉世而來的靈魂實在難以匹配。
故而在他從小到大接近十五年的時間,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沉寂。
在大多數沉寂的時間就像是個智商隻有三四歲的癡傻兒,也是所有王氏族人對他的固有認知,根深蒂固毫不懷疑。
但是,隨著身體不斷成長,王遠主意識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就在剛才的“屍祭”中,他此生靈魂和肉體上的不協調之處已經徹底消散,癡傻狀態也就此一去不複返!
此時的王遠,卻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危如累卵的凶險境地。
危機源頭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還在向他大禮跪拜的北邙山大陵王氏宗族!
說起大陵王氏,就不得不提此世大炎王朝所在的赤縣神州。
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神詭世界。
道法顯聖,山精野鬼傲嘯山林,妖魔詭怪層出不窮,就算那人人追求的長生不死都不是什天方夜譚。
而北邙山上的大墓中除了豐厚至極的陪葬品之外,那些王侯將相、青史名人留下的屍骨本就是極上乘的練法材料之一。
當然不可能少了人手看護。
這居住在山下古槐坳大陵村的王氏一族,便是自大炎朝初代洛陽王“尹厲王周彝”下葬開始,便負責看護這一脈王族陵寢的守陵人。
這份職司由王氏族人世代相傳,到今天為止已經延續了將近兩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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