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出黃金礦山, 很長一段路都是灰白戈壁，沒有樹，沒有草，沒有地標，十分鍾前和十分鍾後的場景, 並沒有什不同。

    葉流西忽然覺得氣悶, 吩咐司機：“停車！原地休息。”

    蠍眼的原地休息可絕不安靜，有人鋪開塑料地布打牌, 有人開著車比賽甩尾轉圈，還有人骰子和蓋碗都拿出來了，直接開賭。

    不過有一點是共通的，所有這些行為, 都避開葉流西身周至少百米, 不去侵擾她——她所在的地方是鬧市的隱居地，喧囂格格不入的世界。

    阿禾陪著她，拿石子在地上亂塗亂畫，憋了一肚子話，但斟酌了一下她的臉色，又悶悶地咽著。

    好在, 葉流西先開口了。

    “回去之後，跟趙觀壽, 高深我沒找到，黑石城這1/，他是沒指望了。”

    阿禾嗯了一聲, 心翼翼：“高深怎會變成那樣呢？涎珠……就那毒嗎？”

    她沒親眼看到，但隻聽葉流西三言兩語了一下，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從就不喜歡蛇，蛇鱗密密麻麻排布在一起的場麵，會讓她做噩夢。

    葉流西：“金爺的涎珠不是毒，其實是藥，人家，萬物相生相克，要就地取謀，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類必有解藥——涎珠是用來抗金池水的，隻是是藥三分毒，飯吃多了都能撐死，何況高深用了那多涎珠。”

    從前，為了把厲望東留下的狗頭金偷運出黃金礦山，她也曾出沒過金池，但法子是隻拿一顆涎珠，用大量鹽水化開，然後整個人沉入鹽水中浸一陣子——等同於是在身上鍍了一層保護膜，可保短時間內進出金池無礙。

    聽高深時，她就知道他是用的太多了，涎液止住了他皮肉的腐爛，又給了他一層永抗金池的蛇鱗。

    阿禾咬了一下嘴唇：“那可以治嗎？”

    “不好，回去讓李金鼇查一下《博古妖架》，看看上頭對金爺有什法吧……”

    話還沒完，不遠處聚賭的人群中忽然傳來起哄聲，轉頭一看，有個光頭正從地上跳起來——這人葉流西有印象，綽號“夜光臉”，因為他在光禿禿的後腦勺上勾了一張臉，惟妙惟肖，而且是夜光的，晚上起夜時一張綠瑩瑩的臉飄在半空，很是嚇到過一些人。

    夜光臉趾高氣揚：“咱們跟著西主，雖然也吃過敗仗，但那叫敗怡情，調劑一下，不然總打勝仗多沒意思——九個月咱們就到黑石城了，別看頭的兔崽子們還裝得二五八樣的，要我，那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了！”

    又是一陣轟然叫好和鼓掌起哄。

    夜光臉伸出一隻手，手掌下壓，像是這樣就可以把翻沸的聲浪壓下去：“但是，打下黑石城，那還不算什，咱們西主可是跟厲望東一樣，可以出關的！下一步，絕妖鬼於玉門，咱們就可以出關過好日子去了！外頭的人過了那久的太平日子，也該邊兒去，讓我們享受享受了，吃他們的，住他們的，喝他們的！”

    葉流西眉頭微蹙，繼續聽那邊的對答。

    ——夜光臉，這不行吧，我從電影上看到過，關外可是鐵皮車滿街跑，還有飛機大炮什的，人還那多，比人數咱們輸，比家夥咱們也輸，咱哪夠人家打的啊。

    ——是啊，搞不好把我們當怪物，都關起來，那可慘了。

    ——要我，最好是突襲，趁他們沒防備，搶一票就跑，風聲過去了之後，再去幹一票。

    ……

    葉流西對阿禾：“你聽聽，到了人家的地盤，不該安守本分客客氣氣去搞好關係嗎，他們想的都是搶、打、被關起來……”

    阿禾拈了石子在手，屈指一彈，石子直飛過去，正打在夜光臉腿上，夜光臉冷不防吃了這一下子，正準備發脾氣，回頭看清石子來自什方向，氣焰立時就沒了，非但沒了，連帶得那一片都安靜了。

    靜默中，葉流西問阿禾：“你想出關嗎？”

    阿禾：“出關一步血流幹呢，我以前入羽林的時候，培訓時講過的，博古妖架自帶詛咒，關內的人出去了就是幹屍，身體一滴血都不留——所以一直以來，除了南鬥星罩護的人，就隻有施了術的皮影人和皮影咬可以出去。”

    葉流西：“我問的是你想不想。”

    阿禾想了一下：“也不是特別向往，看電影的時候，是有點羨慕，但也就是看看。西姐，我知道你在想什，想開玉門關，先要滅絕關內的妖鬼，我覺得滅不了的，至少一百年滅不了。”

    葉流西想聽聽她的想法：“為什？”

    阿禾掰手指：“首先，你知道關內的妖鬼有多少嗎？現在被封印在博古妖架的那些不算，有些出逃了但是躲起來的、被私人秘密收藏的，都分布得南地北，你這得花多少時間、清查多少次，才能做到一個‘絕’字啊。”

    “其次，博古妖架分上中下三冊，上冊的妖鬼基本都沒什害處，比如流光，多少地方用它照明帶路。還有你的鋼筋鐵骨、金蠍，東哥的心弦，連你想救高深，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讓李金鼇去往博古妖架想辦法，你不能依賴著它，同時又想絕了它。”

    葉流西不動聲色：“還有嗎？”

    “有啊，真出關了，這多人，怎去適應外頭的生活啊。”

    葉流西沉默。

    沒錯，阿禾的，也是她近來一直在考慮的。

    關內人很喜歡外頭的東西，爭相追捧，鐵皮車啊、電影啊，還有各種新奇玩意兒，這些物質上的東西，總是很快就能被接受，但最難接受的，是觀念、文化，還有生存法則，至少要花一兩代人的努力去融入。

    這些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你想出去，可人家會接納你嗎？

    這多不明來曆的人，突然在荒無人煙的地帶出現，對關外人來，這不叫驚喜，還很有可能激起恐慌。

    ……

    葉流西：“但是讓你一直生活在關內，你甘心嗎？”

    阿禾奇道：“為什不甘心？我覺得關內也不錯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嘛，退一萬步，哪怕現在關內不好，比關外差很多，我們可以想辦法去改進啊，為什一定要拋棄老家，跑到人家的地盤，去看人家的眼色呢？”

    葉流西心一動。

    她想起在白龍堆時，第一次聽到的那首謠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