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帶著百星河來到自己的臥室。
比起那間擺滿了各式琵琶古琴箜篌的書房,這間屋子內的擺設就正常多了。
一隻博古架靠牆而立,上麵七七八八擺了些裝飾用的古玩,珍寶羅列,琳琅滿目。一扇四折屏風橫於床前,其上用工筆繪了兩朵含苞欲放的菡萏,窗邊置有一張琴案,案上擺了一隻鎏金香爐,嫋嫋青煙從中飄散而出。
殷歌從博古架的角落翻出一隻落了灰的妝奩。
“我妹妹的。”
見百星河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似是十分好奇他房間為什會有這種女子之物,殷歌解釋道。
百星河了然地點點頭,正欲接過,此時卻聽見餘伯在屋外道:“公子,百少俠出什事了嗎,我方才出去一趟——這街上怎會有他的通緝令?”聲音由遠及近,聽上去焦急萬分。
餘伯一麵急急走進屋中,一麵取出一張發黃的紙:“您快瞧瞧,這上麵的人……是百少俠吧?”
百星河湊近過去,粗略地掃了一眼那通緝令上的畫像,不看還好,一看,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一陣抽搐——
這沙州城府的畫師手藝,好得也太出奇了吧?!畫像上的人,與他本人根本相差無幾,就連額上的那枚鳳尾羽印,都還原得一模一樣!
殷歌倒是一臉平靜,他隨手放下妝奩,自餘伯手接過那張通緝令,細細看過一遍還不算,甚至還頗有閑心地將那張畫像本人比對一番,末了,點點頭:“嗯,不錯,挺像的。”
百星河氣鼓鼓地瞪他一眼。
殷歌麵無愧色,抬手衝著對方額間的那枚鳳尾羽印虛虛點了一記:“說起來,方才我就想問你,這個花鈿你能不能洗掉?太明顯了。”
是時女子梳妝,喜愛在額間點上花鈿,用以裝飾,此種妝容於宮內民間均十分流行,男子在額間作有花樣雖不是沒有,但仍屬少數,因此百星河額間的這枚緋色印記,放在人群中可謂十分顯眼。
百星河連忙捂住額頭,腳下跟著後退一步:“——這、這個是用特殊顏料畫上去的,輕易洗不掉,你別亂碰!”
殷歌若有所思,一旁餘伯卻是大驚失色:“啊?這可如何是好,方才我回來的路上,看見城門戒嚴,守門的士兵一個個排查得可嚴密了,百少俠,你——”
這下事情鬧大了,不僅是參加拍賣會,就連出城也成問題,百星河略一思量,繼而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決心一般:“沒辦法看來,做戲隻能做全套了。”
百星河打定主意,又轉向餘伯道:“餘伯,可以幫我個忙,找一套女子的衣裙來嗎?”他手跟著比劃了下,“大概這個尺寸就行。”
此等緊要時候,要女子衣裙做什?餘伯滿臉疑惑。
殷歌揮揮手:“你先去準備吧。”
自家公子發話,餘伯沒有多問什,應了聲是,便又出門了。待人走遠,殷歌這才回過頭道:“所以你是想——易容成女子?但你的身形”妝奩,女子衣裙,饒是再蠢的人也能看明白他想做什了。
他將百星河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男女之間體型差異極大,強行易容,隻會更容易被看出來。”
百星河揚起下巴,得意道:“放心好了,我會‘變小’。”
殷歌:“變小?”
百星河退後幾步,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楚。他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
緊接著,他的身上就傳來一連串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聲,緊密結實的肌肉之下,一連串的骨節正在逐一鬆開或著扣上。那聲音起先平緩,到後來節奏便逐漸有規律地加快,不消片刻,百星河整個人就縮水了一圈。
原本他的身高就比殷歌矮上大半個頭,如今隻能到他的胸口,這個身高放在尋常女子之中也不算矮,然與殷歌站在一處,就莫名多出了幾分玲瓏嬌小之感。
縮骨完畢,百星河睜開眼,衝著身前難得麵露驚詫的殷歌驕傲地一笑:“怎樣,這樣還有誰能看得出來?”
殷歌沒忍住多眨了次眼:“縮骨?”
百星河攏了攏身上因為縮骨而鬆鬆垮垮的衣服,道:“對啊,我都練了好些年了,是不是很厲害?”
殷歌沉默片刻:“……不痛嗎?”
這句反問實在出乎他的意料,百星河呆了好一會兒:“嗯?”
“聽聞縮骨一術,身形縮得越多,骨骼的擠壓就會越密,痛感也越劇烈……你一口氣縮了這多,不痛嗎?”殷歌重複道。
百星河怔怔地看著殷歌,像是沒聽清楚他方才說了什。殷歌說得不錯,縮骨痛感極強,他十二歲時開始修習縮骨,這個年紀,體內骨骼還未徹底定型,但對於疼痛的忍受程度,已經逐漸接近成人,不會再像七八歲的孩子那樣,一旦筋骨錯位,就會馬上痛暈過去。
鏡組織說,這是修習縮骨的最佳時機,是他們經過了許多次的試驗,最終得出來的結論。
百星河武學天份極高,忍痛程度也極高,即便是難度奇高的縮骨一術,他也是迅速掌握。鏡組織上下都稱讚,他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卻從來沒有人在他被分筋錯骨後,關切地問他一句——你痛不痛?
從來沒有。
良久,百星河莞爾一笑:“別小看我,這點小痛算什,你看好了,我還會易容呢!”說罷,他坐到鏡前,解開腦後高束的馬尾,黑發霎時如同墨雲般散了整個肩頭。
殷歌注視著百星河倒映在鏡中的麵容。
百星河先將長發一梳到底,再回想了下之前老師教授的幾個發式,一雙手在發間靈巧地左繞右繞,時不時地從妝奩中取出一隻簪花或是釵環將青絲固定,不多時,就挽出了一隻樣式繁複的倭墮髻。
挽好發髻,百星河從妝奩取出一支眉筆,筆鋒輕掃,掃出一對如柳葉般的彎彎細眉。
隨後他又在麵上淺敷上一層鉛粉,用指尖挑起一塊胭脂,點在麵頰兩側,一雙手在臉上輕輕地揉了幾圈,將胭脂都抹勻了,直至沾滿兩頰,作酒暈狀。
最後,他持起唇筆,在筆尖上微沾了些絳色的口脂,落在唇邊,畫出一道豐滿圓潤的稠麗唇式。
完成以上這些步驟,他也並未擱筆,而是另沾了些口脂,稍加思索,便沿著額間那痕印記細細描摹,勾勒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緋色蓮花。
百星河的易容技術並不算頂尖,短短時間內,他也做不出那種能以假亂真的□□,隻能因勢利導,借助工具,以妝容來掩蓋自己的原本相貌。
但在旁人眼中,此刻他的麵容,與之前已大有不同,糊弄那些不懂易容之術的尋常人,已是綽綽有餘。
易容完畢,百星河放下唇筆,他注意到鏡中殷歌看向自己的目光,眼神微微一變,宛若灼灼桃花,風流多情,對著鏡中遞去一個旖旎眼神。
殷歌倏地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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