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頭之前，她不知道她是什樣的心情，恐懼？惱怒？這個帶給她平生最痛的人。

    當她看到那雙眼睛，在夕陽的餘光下，沉沉地看著她，眉頭不可見的皺在一起，細紋更添了幾條，她的心情居然是雀躍！

    但她很快把頭低下了，她的樣子糟糕透頂，她不再是那個青春飛揚，滿臉膠原蛋白的蘇漫，她眼的光芒已經熄滅了。

    舊情人相見，或以淚或以沉默，都是美麗的故事，但最怕的就是麵目全非，讓人失望得連以前的故事都否定掉。

    他們身邊人來人往，對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一個普通的晴朗的星期一的傍晚，沒有人會想到對於站在門口的蘇漫意味著什。

    她的心猶如龍卷風過境，肆虐得她一片狼藉，神誌不清。

    她好像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呆在原地，一部分站在高高的空中，望著她自己被人握著手臂。

    她活了26歲，一半的時間都在和這個男人糾纏。

    事隔三年，隻要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臂，她又全線崩潰。

    那感覺好像蘇漫的身體全是磁鐵的正極，而另外一個人的身體掌握著負極，隻要他靠近，她的每一個細胞都不可抗拒地倒向他。

    她的理智揮舞著鞭子，結果徒勞無功。

    蘇漫第一次見到季耀坤是在她剛剛14歲時。

    大年初三，市的唯一的一家電影院引進了一部譯製片《情歸巴黎》，蘇漫騎了半個小時的自行車一個人去看了，回來的時候尿急，到家自行車一扔就往屋衝，誰曾想就衝進一個人的懷。

    她的手臂被人牢牢地扶住，有人輕聲說：“小心！”

    她媽媽正在旁邊作陪，一下子臉上掛不住，克製地訓斥她：“蘇漫，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總是毛毛糙糙。”

    蘇漫不認識這個人是誰，隻看見一雙會笑的眼睛，對她媽媽說：“不要緊。”

    她有點犯傻心想，這人怎有點像剛才電影的哈森福特。

    那時剛過完農曆年，她爸爸從老家回來，帶著季耀坤一起回來在家住了幾天。

    季耀坤是她爸爸的同輩，她要叫聲叔叔。

    她爸開著一個很大的廠子，算是老家比較有地位的人，家各種親戚朋友、後輩老鄉絡繹不絕。

    這些人和事同14歲的蘇漫是沒有關係的，她的世界隻有作業，和書本的薩特，波伏娃。

    她每天隻要有時間就捧一本書，書的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家人有時候叫她書呆子。

    她有個弟弟叫蘇遊，那個時候六歲，正是調皮的時候，平時很少能在家看到他。

    他在廠子到處奔跑拾木塊兒撿釘子，和別的小孩兒騎馬打仗。

    季來的那幾天蘇遊哪也不去了，每天跟在他後頭一口一個叔叔。

    有時候他們不知在幹什，頭挨著頭，一起嘀嘀咕咕半天。

    這引起了蘇漫的好奇。她帶著早熟的孩子特有的敏銳冷靜地觀察和審視著一切。

    家來來往往這多大人，他們會摸著姐弟倆的頭誇他們姐弟倆長得好看、機智聰明。給他們買吃的，買玩具，有的直接給紅包，但是他們講話的時候都是看著他們的爸爸，所以蘇漫也不理他們，有時候她覺得她和她弟弟好像是演出的道具。

    季耀坤是唯一的一個，會專注地看著他們的眼睛，聽他們講話的人。

    他弟弟那些胡言亂語天馬行空的想法，蘇漫有時候都懶得搭理，有個成年人居然能聽得很認真，興致勃勃地討論半天。他和所有她見過的大人都不一樣。

    起初她真的是好奇，沒有人告訴過她，好奇是萬惡之源。

    有天下午，她在房看書，她弟弟在窗外又喊又叫吵得她坐不下去，隻好扔了書去門口曬太陽。

    彼時季耀坤在教蘇遊騎自行車。

    兩個人都脫了外套，隻穿了毛衣，一個在前邊東倒西歪地騎，嘴不停地鬼叫。一個在後麵扶著，跑得氣喘籲籲。

    季耀坤時不時就撒下手，他弟騎兩下發現了，就鬼叫著連人帶車直接倒地，然後季耀坤就跑過去扶起他，兩人都哈哈大笑。

    再如此循環一次。

    冬天午後的陽光照在他們臉上，他們的笑臉閃閃發光，不知是不是有汗。

    蘇漫看著他們也跟著笑。

    過了年眼看著要到元宵節了，那幾天晚上電視不停地播廣告，說正月十五雲龍公園有燈會，還有猜謎比賽贏大獎！

    蘇遊不知道被什吸引，每次看見廣告就吵著要去。他媽打擊他說：“湊什熱鬧，這種場合哪是小朋友去的。”

    蘇遊要是再說，他媽媽就一句話，“沒人帶你去，我一看見這多人頭就大了。”

    後來不知私下蘇遊和季耀坤說了什，蘇漫的爸媽就同意季帶著蘇遊去燈會了。

    季耀坤微笑著問蘇漫：“小書呆子去不去呀？”

    通常這種事情蘇漫絕不會有興趣，但那天看著季耀坤微笑的眼睛，她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