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大蟲臉上所有從容驟然消失,手一抖,轉身低頭同蘇嵐撇清關係,
“小妹,哥哥和這心狠手辣小騙子半銅錢關係沒有,你可千萬不要被他外表可憐蒙騙……”
程家大郎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如今進了慎刑司,更是跺跺腳京城世家勢力都要抖三抖的風流人物。
鐵漢柔情,也獨怕家中小妹哭。
風聲嗚嗚,像人在哭。程大郎心虛抬眼——
身前空無一人。
他疑惑眨了眨眼,後知後覺扭頭看剛才理直氣壯少年人。
身後空無一人。
也不能說是空無一人,起碼還有那個昏迷不醒被嚇尿的蘇家二少。
空留滿池花香蟲鳴,像少年嘲笑。
程大郎嘴角笑容更深,額角手背青筋暴起,揮拳打得身側老樹抖三抖。
“好,好,好。”
他咬牙切齒念了三個好字,“真是好的很。”
小貓崽子跑的到快,也不知是哪家娃娃連大蟲須子都要摸。
如今是休沐時間,照例不該探尋別人家私事——可程大郎這輩子沒被人這樣戲耍,臉上更罕見是片冷峻態色。
撞見了這樣的熊孩子幾點上衙?
大蟲又能有什壞心思,隻想光速上衙,再招待這孩子全家慎刑司醉骨花豪華套餐。
管他是哪家孩子,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廟,在前廳定能遇見。心打定主意,青衣人收好玄色虎頭木牌,冷臉從容往前廳大步走,活像有人欠他八百億。
蘇府部局巧妙,內部由涓涓溪水隔分均等兩半,兩條行廊建於溪水兩畔,互不幹涉。在擺脫青衣大蟲後,“欠人八百億”的蘇嵐踩在其中一條行廊,順著它慢悠悠踱步到了前院。
行廊盡頭是一道大門,麵又是小園,再前是布了盛宴招待客人的前廳,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老遠看有些跛足的少年過來,看門的小廝們忙不迭關上大門,仰頭守在那把手高高在上一攔,“你不能進。”
“上麵又沒掛寫牌子說我和狗不得入內,”瘦弱少年神色慵懶,雙手攤開滿不在乎,“我又憑什進不得?”
憑你生母低微、憑你被當家掌權者不喜、憑你九歲童生試三次落榜這輩子絕無起複可能。
可人又皆自詡是正人君子,心卻藏長舌毒蟲。許多閑話隻敢在背後和人議論,絕不在受害者麵前大談特談。
“你沒帶禮,你進不得,”帶頭小廝眼睛鬥做雞眼,將話說的冠冕堂皇,“公子你且看看,來往賓客哪個敢無禮不帶禮物登門?”
後麵的小廝跟著唱和紅白臉,“公子,我們做事也不容易,你就別添亂了。”
“程家送的是天青蜀錦,大儒宋先生送的是隨身攜帶的行州狼毫,更別提皇帝陛下雖未親臨,卻將南州造紙的工坊相送。”
他們稱蘇嵐為公子,喚呂淩雲卻為少爺,都不帶其中長序尊卑,可內在涵義天差地別。
公子少爺,誰疏誰親一耳分明;不論長序尊卑,做長子的就該被當做塵埃掃去貶在地。
對此蘇嵐大感無語,這是哪來的荒謬言論,自己家隨處走走也要“送禮”是什奇葩道理。
橫了蘇嵐一眼,領頭小廝捏著嗓子甕聲甕氣又道,“公子貴人忘性大,怕是記不得我是哪個。”
蘇嵐聞言認真去看,這人三顆痣,三角眼,胸前牌牌上寫著個“三”——除了福伯,蘇嵐對蘇府這群勢利眼下人們向來沒什太大印象,於是慢吞吞開口問,
“怎,我得罪過你?”
“得罪?!”[三]字尤為突出的三角眼像聽見什不可思議話語,陰陽怪氣扯著嗓,“公子是主子,哪能得罪我這個下人。”
看來是曾經得罪過了。
蘇嵐絞盡腦汁的想,實在記不起小時候得罪過這個人——如果說呼吸也是罪過,蘇嵐隻能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你別這樣,”少年人是天然無刺的麵團,語調溫和道,“如果真有過得罪,還請你明示,我現在好認真同你道歉。”
竟不想世上真有任人欺負的麵團泥人——人群中發出快活的哄笑,但誰都不會想到這是他們最後的快活。
三角眼眼睛滴溜溜一轉,從麵露出詭異精光,突然是換了話題,“你腳腕還疼不疼?”
哄笑聲更甚。
“勞你掛念,現在其實也沒那疼……”蘇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人是誰,抬頭淡淡道,“是你啊。”
世上什主子有什奴才。呂淩雲手下小廝打手最多,這些狗東西平日仗著主子威風為非作歹、欺男霸女。
眼前這位更是這群野狗重中之重。為了向自己主子諂媚討好,這個愛賭錢的賭鬼打人打得最狠、下手最不知輕重,為主子出頭一腳下去險些踩碎蘇嵐腳腕。
不怪蘇嵐記不清人,生前掌權蘇家後一大批欺男霸女的垃圾們通通被送到慎刑司做“詩三百”的第一批小白鼠,誰會沒事閑的記白鼠姓名。
在他記憶,對這群人就隻有“拿高價藥材續命才勉強受完三種酷刑的費錢垃圾”印象。
“你笑什?”
“我笑福伯日日念佛,你偏偏又是福伯獨子,”少年笑眼彎彎,“,你有沒有紙墨筆硯?”
“有是有,”三角眼冷眼看他,“我旁邊這些賀禮中就有行州狼毫、有南州宣紙,獨沒有硯台好墨——但要就是不給你拿呢?”
少年捧腹大笑,像是聽見什絕妙笑話,
“你不去拿,那我現在就在這哭喪打滾,此舉若真搞砸了你主子生辰宴——”
蘇嵐字字頓道“你說,到時候真追究下來誰更淒慘?”
三角眼心不信蘇嵐會做出這種混賬事情。這人最是要強,被險些踩斷腳腕時都沒吭過半聲,何故現在會做出這樣丟臉的無賴事情?
但這人又確實是無賴,見自己不信,竟清了清嗓子真打算大聲哭喊。
“你果真敢哭?!”
三角眼大驚失色,伸手要捂住少年嘴巴。
蘇嵐早就料到如今情況,不避不躲,抬腳踹在惡仆腿間關節叫惡仆摔了個狗啃泥。
趁其餘惡仆扶三角眼的工夫,少年若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千金難買的行州狼毫被少年隨手抓起,萬金一張的南州宣紙如滿天春日柳絮散,京中貴女難求半匹的天青色蜀錦更要大開往地上扔。
陽光順簷角滑落人間,涓涓溪水要叩頑石。
近水遠山中,大袖寬衫的少年人跪伏在瀟瀟紙雨,水溪做墨、蜀錦做氈,揮筆時大開大合,從不思考停頓,頗有萬夫莫開架勢。
衣服是墨的顏色、淩亂發尾是墨的顏色,瞳孔是誰拿筆墨卻忘留白的匆匆點落。
無人顧得阻止少年,更沒心思欣賞這頂級國畫中的美人美景。他們怪叫一聲,伸手去抓天上宣紙,卻仍不免有不少落在水化透。
完了!全完了!
三角眼來不及想“早知廢物頑強不死、自己應把兩腳都踩斷”,也不能想“要如何爬回去給少爺繼續當狗”,滿腦子隻剩“逃”字。
行州筆、南州紙、蜀地錦——他要在賭坊贏幾次能還上這債務?
更重要的是,弄丟的還是少爺的東西。少爺心又有多狠多壞,跟在少爺身邊的打手小廝最是清楚,丟了少爺東西真的能活?
扔給他們麵前的成品,行州筆做書、南州紙做載、蘇府溪做墨,光材料費足易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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