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扇是一種珊瑚, 形如其名,像是一把在水中鋪展開的巨大扇子。
它的粗壯枝幹呈半圓弧形向外擴散,其上蔓延出許多紋路像是迷宮般的分支, 均勻地承擔了白袖和謝鬆原那加在一起並不算輕的重量。
身下的海扇長足三四米,曼妙的“葉片”隨水波晃動。
一行人各自維持著略顯狼狽的姿勢,像爬山虎似的各自在斷崖壁上找著落腳點,低頭觀望著下麵的情況。
“闊巨口海鞘, 原則上來講以橈足類小型生物為食。這種動物有點像陸地上的捕蠅草, 你看見它那隻大嘴了沒有?一旦將食物吞進口中,它會迅速進行消化,直到吃完了再抓住下一個。”
謝鬆原低聲說著, 一邊將身上的毛衣也脫了下來, 隻留一件貼身的長袖。
到了水下,容易吸水變沉的衣物反而成了累贅, 可謝鬆原又不能裸奔, 也隻能盡量少穿點。
蘇元凱跟著將聲音壓低:“什叫“原則上來講”?”
“你覺得我們現在遇到的所有生物,有不愛吃人的嗎?”謝鬆原歎了口氣, 腦海中不知道為什冒出一句“大人, 時代變了”。
曾經依靠著工業與科技站大肆掠奪土地,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 如今也被迫再次卷入了輪回。
變異狂潮來襲之後, 生物演化的速度加快, 不斷有物種異軍突起, 不適宜以以前的目光看待它們。
就比如位處在他們正下方的這群闊巨口海鞘:
不認識這種生物的人第一眼看到它們, 極有可能會把它們當成某種正在張大嘴巴的水怪, 從而被嚇得落荒而逃。
它們長得相當具有科幻感, 整個身體長得像是一個沒有蓋的花灑噴頭, 一截水管似的軀幹讓它們得以將自己固定在礁石上方,而那看起來異常碩大的腦袋上方除了張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口就再也沒有任何其他器官。
闊巨口海鞘的肉質有些像是水母或是海葵,是那種半透明的發白顏色,又被周圍的湖水襯得有種淡淡的熒藍。
它們的身體上有一圈圈類似於年輪般的細細軌道,當這種生物張大嘴巴時,人們甚至可以看見它口中淡肉色的“喉管”。
不一會兒,小蜘蛛們也紛紛揚揚地漂下來了。
它們身型小,體量輕,掉下來的速度沒那快,被旋渦衝刷得頭暈眼花,像一場黑色的雪般順水滑落,慢慢遊到眾人身邊。
“接下來要怎做?”
“不急,先看看。”謝鬆原蹙了蹙眉,感覺到點不對勁。
這斷崖峽穀下麵……也太安靜了,安靜得差點讓謝鬆原以為自己推斷錯誤,這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入口”。
蘇元凱好奇道:“這是怎回事,難道這沒人?”
白袖仔細盯著看了幾秒,果斷說:“不,有人。你再仔細看。”
蘇元凱歪著自己巨大的蛇頭,呆呆吐出他分岔的舌頭,努力地瞧了好一會兒:“真的……真的有人!他們為什都藏在下麵?”
珊瑚礁的軌跡一直從湖床蔓延到峽穀底部,這很少能照得到湖麵上方投射來的陽光,但珊瑚依舊相當旺盛繁茂。
從上方望去,峽穀內部的環境看起來就像是一處擺放得相當自由的不規則花園,分成幾片不同的區域。
有看起來光禿禿的沙土,有成堆分散在花園各處的小型闊巨口海鞘,以及一些其他食肉的海葵、海綿。
更奇特的是……這的懸崖斷口下麵,居然還有一片湖。
謝鬆原再三打量,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那是一個湖下之湖。
不過說是湖可能有些誇張了,它的直徑頂多隻有二三十米,充其量算是一塊水窪。
水窪表麵彌漫著一層怪異的煙霧,持續朝著岸邊蔓延。
忽然一陣水波從旁吹來,掀起“湖”上煙霧。
下方的水源頓時變得無比清澈透明,而謝鬆原也在此時看見,就在那鏡麵一般的湖水之下,竟驀然散發出一陣熟悉的藍光。
是汙染源。
他剛才在懸崖邊看見的那抹光亮果然不是假的。
可是——
謝鬆原緊接著又是一怔。
水還有著其他生物。
一個似乎是人形的“東西”正躺在湖水中心,而謝鬆原看到的藍色熒光就是從它懷散發出來的。
說是人形,是因為謝鬆原看到了它的頭和手腳。四肢軀幹,一應俱全,總不可能是什水猴子之類的東西。
可它又通體透明,皮膚的顏色幾乎和周遭的湖水融合在一起。
謝鬆原甚至能透過它半透明的肌膚看見它身體的各種內髒器官,包括脊椎。
“那是什東西?”羅丘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此情此景,實在很難不讓人感到詭異,乃至有些毛骨悚然。
……一個像人類,又不是人類的家夥居然在守護著汙染源,不讓其他生物靠近。
謝鬆原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它和之前在湖麵上見到的生物聯係起來。
有幾條體型龐大的魚類徘徊在湖邊,似乎對湖中的汙染源相當覬覦,可又對那個怪物忌憚。
畢竟怪物才是這的主宰。
整個月湖都是它的地盤,而峽穀似乎就是它用來休息棲居的臥室,它的後花園,它的餐桌。
視線稍微在峽穀兩端饒上一圈,就能看見好幾架已經被啃得隻剩骨頭的死魚骨架。
這些骨架大得令人心驚,大概是方才那隻倒黴的匙吻鱘的至少四到五倍。倘若不是親眼所見,幾乎沒人會相信月湖底下能存在這樣大的生物。
它們的體型幾乎能與鯨或者大型的鯊媲美,卻顯而易見的,全都成為了怪物的手下敗將,像是獎杯和勳章一樣,擺放在後花園。
謝鬆原的眼前很快浮現出了這樣的場景:
汙染源出現在月湖中的最初時,這就像是生命爆發的第一夜。無數凶狠的水中生物對它趨之若鶩,正如飛蛾撲火,亦如同寶藏和金幣對惡龍的吸引力。
它們在這展開了數不清的爭鬥,廝殺,說不定汙染源也曾數次易主,但最後,還是湖中的怪物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它獨占了這的最大寶物。
而那些先謝鬆原一步找到這來的人們,此刻卻都龜縮在峽穀內各個能用來藏身的縫隙中,如果不是看見他們時不時探頭出來觀望一陣的隱秘動作,斷壁上的幾人甚至意識不到這有人存在。
很古怪。
白袖伸出自己軟絨絨的雪豹腦袋,在四周的水流中嗅聞了好一會兒,道:“有血味,但是很淡。”
謝鬆原將手舉過海扇,感受著旁邊的水流:“這的流速明顯要比外麵快很多,不一會兒就能將血完全衝散。你現在還能聞到一點味道,說明就在我們來之前不久,峽穀才剛發生過流血事件。
“這就是為什他們都躲起來了。”
“可是,他們到底在躲什呢?”梁易摸著自己長著黑短毛茬的下巴,“這難道有其他大魚?可看樣子也不像,我沒看到什能藏魚的洞穴。就算真的有那種東西,這多人都還搞不定它嗎?”
“不管怎樣,也不能就把汙染源晾在那吧?”往常一向腦袋不太靈光的蘇元凱這時倒是一語道出了關鍵,“如果這很危險,那把汙染源先帶上去再打也不遲啊。”
謝鬆原險些失笑:“沒有那容易的。說起來簡單,可是讓人類這複雜的生物選擇放下利益,合力對抗……這太難了。就算別人同意,魯納斯和趙鬆也不會同意的。”
或許誠如蘇元凱所說,隻要所有人齊心協力,總能想辦法把汙染源從怪物手中偷走,可是——
這怎可能?
不過對方的話還是給他提了個醒。
“事情不會有我們看到的這簡單。”謝鬆原搖頭道,“如果汙染源真有這好拿到,它現在應該早就不在原處了。所以有兩個可能,第一,水的怪物和汙染源隻是幻象,它們並不在湖。第二,就是這的情況比我們想象中還更棘手。”
幾個人都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預想中各個勢力的人在這為了爭搶汙染源而大打出手,導致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的場麵並沒有出現,謝鬆原卻沒有感到輕鬆,反而更增憂慮。
而且他總覺得這些人之所以藏起來,是在等待著某個時機——
可那是什時機呢?
稍許出神間,謝鬆原的大腦中忽然有一道電流劃過,耳邊緊接著響起了一些陌生的急促呼吸聲。
他愣了愣,突然道:“是……羅隊長的人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羅丘跟著反應過來,意識到謝鬆原在和誰交流。
在岸上,謝鬆原分明給羅丘的那幾個手下都分發了小蜘蛛通訊器,可他後來卻和那些人斷了鏈接,再也聯係不上,就仿佛他們進入了超出月湖範圍外的空間。
比如,一個比月湖更深的地方。
這也是為什剛剛在懸崖上,謝鬆原猜想他們都在底下。
或許隻有這樣才解釋得通,為什當他深入裂縫,就又找回了丟失的信號。
毫無疑問,羅丘的那幾個手下就在腳底下的這片峽穀當中。
對麵那邊想來也很是吃驚,過了兩秒才道:“是謝先生嗎?”
語氣中帶著不加遮掩的驚訝。
他們處在憂懼之中,幾乎已經不對任何外援抱有希望。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默默掛在他們耳朵上的小蜘蛛居然又開口了——
“是我,你們在哪?”謝鬆原不打算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在羅丘的目光注視下加快了語速,“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大家都還安全嗎,是不是都在你身邊?把具體情況跟我說一下。”
謝鬆原本質是用意念和人溝通,對方在那邊回答,也隻有他聽得見。為了節省時間,謝鬆原幹脆隨手從旁邊抓了個小蜘蛛,讓它同聲傳譯。
“我們就在礁石下麵待著,來的時候一共有六個人,但是現在……現在有兩個人跟我們走散了。我們剩下幾個人還在一起,但是也都受了傷。”
聽到這,羅丘臉色一變。
甚至忘了對方並不能和自己直接對話,便開口道:“你們到底遭遇了什?另外兩個人哪去了,你知道嗎?”
對麵當然不知道羅丘在說什。
忽然間,小蜘蛛的聲音變得虛無起來,磕磕絆絆,好像信號接觸不良。
那名隊員的語氣十分焦急,仿佛再不說就沒時間了,飛快地自顧自道:“你們也來峽穀了嗎?不知道你們到了哪,但是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它們要出來了,沒有時間跟你們解釋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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