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去世在先,按倫理孝道,月明不該出嫁。奈何噩耗傳來時已然禮成。家父素來疼愛家妹,臣懇請陛下開恩,許家妹回安平守孝。”江白跪在朝前,早前滿身傲氣早已消磨殆盡,“隻要三年,讓家妹能夠盡孝,不負養育恩情。”
“司馬江氏新嫁作人婦,哪有留在娘家守孝的道理?”劉成執起茶碗輕抿,不滿地皺起眉,“愛卿這般,朕實難與司馬家交代。”
一旁侍候的太監瞧見眼色,明白自己辦事不利,趕忙接過茶碗,麵色灰白。
江白看在眼,心下暗忖。
“江愛卿請朕幫你做事,如何也要表現出求人的誠意。”劉成勾起嘴角,上位者的城府一覽無遺,“愛卿覺得呢?”
“皇恩浩蕩,能伴天子左右,協助陛下治理國政,是微臣的榮幸。臣萬死不辭。”江白伏首,額頭在地麵上磕出一聲悶響。
留在長安,等待江白的便是無盡的官場爭鬥,是莫測的君心與難以安睡的無數日夜。
但他必須這做,以彌補對月明的虧欠。
月明如願回到了安平江府,換上一身素衣,披麻戴孝,木然向靈堂走去。
江父安詳地躺在堂前,因為病痛,早已骨瘦如柴,明明才四十出頭,麵容卻好似六十許人。
“爹爹,”月明強忍的淚水再一次滑落,“大哥和二姐在京城不能回來,月明替他們給爹爹守孝。爹爹莫要怪罪他們,都是月明不好……”
青婉一直在江府,深受江父照拂,又有著義父女這層關係,心懷恩情,為江父盡孝。
見月明哭得肝腸寸斷,青婉上前摟住她,關切道:“才到安平,怎得不歇息片刻再來。”
月明搖頭:“爹爹會不高興的。”
“義父這疼你,又如何會怪罪你。義父臨終前,還盼著你能夠幸福呢,”青婉道,“若是你身子垮了,義父才會心疼。”
“爹爹這疼月明,月明怎能如此不孝……”月明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青婉姐,若是月明沒去京城,爹爹是不是就不會死!”
“是我害死的爹爹……”掩著麵,月明悶聲哭著。
青婉不知月明經曆了什,竟生起了如此想法,將她摟入懷中,如哄孩子般哄著:
“不是的,不是的。義父是生了病,月明不必自責。”
“義父若是在天有靈,見到月明回來看他,也定會很欣慰的。”青婉柔聲道,“所以月明不要傷心,別惹得義父心疼。”
哭了許久,月明這才勉強止住了淚水,輕聲抽噎著。
青婉好說歹說,將她扶回了粉竹樓歇息。
梨花闊床、銅鏡妝奩都是她出嫁前的模樣,月明坐在桌前,銅鏡倒映出一張滿是淚痕的憔悴容顏。
月明的指尖撫上臉頰,碧玉年華的少女,竟如婦人般滄桑。
自妝奩中取出蒙塵的脂粉,用手指細細拂去灰塵,良久,又原封不動地放回了原位。
月明邀青婉住進了粉竹樓與她作伴。
青婉擔心月明,沒再拒絕。
江府有下人打理,青婉便一心照顧月明的起居。
月明肯與青婉聊天,卻不再談及任何旁人,青婉也不敢同她提起。
粉竹樓仿佛與世隔絕,與江家、即墨家、司馬家皆不相幹。
月明終日繪畫,每日睜眼便到院中鋪開筆墨,直到日落時分才收攏。
畫荷、畫竹、畫桂、畫梅。所見皆落筆,妙筆生花,卻沒了鮮活氣。
月明覺察到畫中的死氣,並不在意,依舊不知疲倦地畫著。
隻有筆墨流淌,將思緒投入畫中,才能紓解她內心的躁鬱。
夜晚回到樓中,便癡坐在藏書閣內,失神地望著《洛神賦圖》。
青婉擔憂,勸了幾回,卻不得其法。最後幹脆取了針線坐在一旁刺繡,陪著月明。
月明每每見《洛神賦圖》,總如走入夢境。
夢中有兄妹對弈,江白輸了棋局向月明耍賴,全無兄長模樣。父親站在一旁,淺笑著看兄妹鬥嘴;夢中有姊妹密談,各自說著心上人的模樣,又笑彼此不知羞澀;夢中有情人相約,景舟月明相攜約會,景舟一語逗得月明羞紅雙頰……
夢醒便是死傷離散,徒留她孤身傷懷。
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
轉眼三年守孝期將滿,青婉向月明告辭。
“青婉姐想好去處了嗎?”月明並未留她,她也將回長安,留下青婉也照料不到,“若無處可去,便來長安吧。月明替青婉姐安排住處。”
青婉搖頭:“月明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足夠了。”
月明輕歎道:“也是,天子腳下,月明亦自身難保。青婉姐定要照顧好自己,安定下便給月明來信。”
“好。”青婉收好行囊,踏上了南下的客船。
長安司馬府。
月心帶著澤兒在府內玩耍,正值蹣跚學步的年紀,一時晃了眼,便摔在泥潭中,滿頭滿臉沾滿了泥汙。
澤兒被月心點了點額頭,倒也不哭,伸手討抱。
月心體弱,澤兒又被養得珠圓玉潤。沒過片刻嗎,月心便抱不動了。
一旁奶娘便幫著接過,隨她回臥房給孩子更衣。
擇了數件錦衣,澤兒皆不依,非要自己挑。
月心將他抱到衣櫃前,由他折騰,終是挑到了心儀的衣袍。
淩亂的衣物間,月心見到了一封眼生的信。
奶娘正在安撫澤兒,無暇管她。月心抽出信,藏在袖中。
【江白奉旨誅殺即墨謙,對外稱其病死。江白此子可結交,朝堂之上為兄會盡力相保。】
此為何意?大哥誅殺即墨謙?
月心反複讀著這一行信,心下駭然。
大哥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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