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遠遠見皇後穿了一身淡淡藕色的旗裝，如同傍晚火燒雲一縷異色的霞，混在嬪妃一水兒的花紅中顯得尤為清淡別致。

    她手搭涼棚望著他來的方向，福臨下了禦輿，特地站到她麵前，身長八尺的壯碩身板，擋在她麵前像山一樣，正正好把夕陽擋住了。

    金花收了手，行過禮，往福臨麵前湊了湊，小聲說：“萬歲爺，佟妃最近身子不適，想讓母親提前進內伺候，臣妾能向太後娘娘求這個恩典嗎？”

    她穿著花盆底兒也才到福臨耳下，這幾句湊近了說正擦著福臨的耳朵，金花也不敢抬頭看福臨，隻是這事兒她拿不準，實在想先跟他商量。

    福臨剛見她翹首以待，以為她是盼著見他，結果竟是為了別人的事兒，還是他的女人的事兒？不過這事也算不得小。照例佟妃的母親可以提前一月進內伺候，隻有皇後生育嫡子女才能加恩母親提前兩月進內。如今佟妃懷孕七個月，還有兩月餘，若是此時家人進內，竟是比皇後更優待？而且有了第一例就有第二例，如今給佟妃破例，那以後別的嬪妃待產要不要給恩典？

    福臨微微低下頭，擦著金花耳朵說：“若是皇後生產，可以提前兩月接丈母來陪產。”這句說得莫名綺麗。

    金花臉一下紅到耳朵根兒，這是性騷擾，赤|裸裸的性騷擾，如果在職場，她可以去投訴。不過現在，壁花皇後，金花甚至不敢伸手戳眼前人一下，隻能抬眼故作嗔怪地看他一眼，結果見他眼神嚴肅認真，毫不猥瑣，他竟是真的在把宮中會典規矩說與她聽。

    “要不請皇額娘定奪吧。”本身命婦輪流進宮執侍，也許莊太後有變通的法子，福臨記起下午佟妃去養心殿請安，他沒見，想來也是為了這事。越過皇後的肩頭，抬眼看了眼站在嬪妃中的佟妃，她一張憔悴的小尖臉，佟妃年紀小，這胎是懷得格外辛苦。皇後倒是大度，萬一佟妃生了兒子，母以子貴，晉為貴妃，離皇後寶座就隻有一步之遙。結果皇後跟沒事兒人似的，還來給她求恩典。

    福臨看了看眼前的小媳婦兒，捏起她的手：“走吧。”除了那碗湯，再除了那幾次“表舅舅”，皇後寬容大度，算是澤被後宮。

    照理，他不想讓莊太後的母族博爾濟吉特氏太赫，皇後於子嗣恩寵上怠慢應當正中他下懷，甚至他對她多些厭惡才好，可是他仿佛被她的美貌晃了眼……不過，兩人相敬如賓，他還是能做到。

    金花也想，相敬如冰，嗯。拉手就是給莊太後看的。

    兩人都沒留意，密密麻麻的美人兒就在他倆身後，兩人先是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兒，她們伸直了耳朵也沒聽清；後來不知萬歲爺湊到皇後耳邊說了句什，皇後臉一直紅到耳朵根兒，再想想昨日皇後的那副弱不勝力的樣子……在外人看來，眾人不小心瞥到了他倆至蜜幽甜的日常，嬪妃禁不住人人在慈寧宮前醋海生波。

    靜妃心尤其不是滋味，當年甫大婚，順治帝就對她異常冷淡，要說美貌，她跟阿拉坦琪琪格不相上下，也許阿拉坦琪琪格仗著年輕，比她好看那一丁點兒，偏她這得順治帝鍾愛。

    惠妃石氏還穿著白天的鵝黃衫子，她垂著頭一笑，不是萬歲爺無心後宮，隻是萬歲爺無心在她身上罷了，隻聽新人笑，後宮永遠如此，可悲，可歎。

    誰也沒想是皇帝成熟了，城府深沉，故意演給莊太後和闔宮嬪妃看，看起來伉儷情深的夫婦內什樣子，大約隻有當事人自己知曉。

    果真莊太後見帝後攜手而來，欣喜非常，讓嬪妃散了，單留帝後二人吃點心。

    金花一直掂量怎跟莊太後說佟妃之事，正想著，蘇麻喇姑抱著二阿哥福全進來了。

    福全不到六個月，還是個奶娃娃，一張胖圓臉，塌鼻梁，唯有一雙眼睛隱隱有丹鳳眼的形狀，才有些福臨的樣子。

    金花想，寧妃貌美，福臨不提了，尤其英俊，遺傳真是神奇，兩人的小娃卻長得如此普通。隻是人類幼崽永可愛，蘇麻喇姑把福全放到莊太後身前榻上，金花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肥潤的一隻奶拳頭，細細的手指，緊緊攥著金花的食指，金花伸出另一隻手去摩挲他的手背，手背軟軟，都是肉。

    史書說福全有眼疾，金花對著福全的臉一番猛看，現在好好的，眼睛不大，勝在有神。見金花對福全如此愛惜，莊太後把福全往金花懷一推，說：“去找你額娘吧。”

    額娘？我？金花順勢接住福全，可不是嘛，她是福全的嫡母。金花小心抱起福全，，胖娃娃，比一袋兒麵還沉，壓手。阿拉坦琪琪格兄長姐姐都有小孩，她還沒嫁人時，在草原也逗孩子玩兒，所以她會抱娃娃；金花更是行家手，她上輩子有個誌願者工作，去福利院抱孩子。不需要額外做什，就靜靜抱著，就能給他們莫大安慰，有助於降低小朋友的夭折率和養成健全的性格。可是福利院人手有限，需招募誌願者提供這項服務。

    不過，金花母親以前總說，不要抱笑娃娃，萬一伊哭鬧起來，讓抱娃娃的人尷尬，可是眼前就是福全，金花顧不得那多，她迫不及待把他接過來，摟在懷，啊，軟綿綿的小娃娃，熱乎乎的一團，正是大夏天，金花毫不覺得熱，隻惦著這身紫袍是才換的，沒穿去逗貓，可以放心抱。

    莊太後笑眯眯看著金花摟著福全，又掃到福臨身上，說：“皇後也是喜歡孩子的。”

    金花聞著福全身上的奶香，什也不想說，隻是今日她惦記一下午的大事還沒問，隻得小聲說：“太後娘娘，臣妾想求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