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天際旭色綿延,奈何風雪不止。
初出的日頭猶如明珠蒙塵,灰靄層層,失了大半顏色。
小典盯著天際,盤算好時間,給音翎靈捧來兩碗臘八粥。
正調製著香料的音翎靈抬首,問:“這是?”
“臘月初八那天,侯爺出朝,大夫人送您去懸壺堂了。今天他們二人皆在,大淩兒女臘八奉粥,就算是十二了,小姐也要補上。”小典不懷好意地扯了個鬼臉,“不遵祖製,要遭天譴的。”
“……原是如此啊。”音翎靈放下香器,接過那兩碗熱氣升騰的七寶五味粥。
大抵是民間的俗製,亦或者是淩仰深太過眾叛親離,曾經作為帝書令侍奉在側的音翎靈,居然對這般禮俗知之甚少。
既然麵上的皮囊是為言怡霧,這點禮規還是要做足的。
是以不過卯時一刻,她便踏入了言重懷與明氏所居的沐明齋,循著左側書房的光亮,一手抬起,欲要敲響那扇古雅的門。
玉白的長指抬起,隔空停頓在木門不遠處,她的指節還未觸到那門,忽聞頭炸出來一道聲音:
“你知不知道,那聽政院的於院長前腳才拒了我的勸諫帖子,說必須要在世家子弟頭選人參加第二撥天祭!”
音翎靈一愣,忙止住了即將要叩響門的手。
“侯爺,妾身也是……”
明氏柔弱帶怯的聲音才響出一瞬,又被一道怒聲打斷:“你後腳跟就巴巴托上了關係,動用母家勢力,將霧兒牽線給於院長家的大公子!明柳啊明柳,你想想,這樣的人家……”
書房的二人似乎在內堂,音翎靈聽得斷續朦朧,並不真切,有些字眼不堪重重阻礙,得以落在她耳旁,早已是含混模糊。
“這樣人肉天祭、悖逆人道的人家!”頭的人似乎換了一口氣,“……會對霧兒好!?”
“妾、妾身事先也不知道,侯爺與他們不和啊!”
音翎靈視線掠起,透過雕花黃紙窗,落在了書房頭那兩道影綽的身形上。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聽政院必不可能放過這個混亂的關頭。
總要造出些孽來。
明氏含怯的哭聲顫動不止,言重懷這道話的尾音剛落,她的聲音卻染上了些疑惑:
“侯爺,您可是侯爺啊……?妾身不懂朝雲翻湧,但咱們熠勇候爵府,先不言別的,光是將這五個字扔出去,誰人不豔羨?難道在朝,還抵不過一個聽政院嗎?”
稍高的那道身影揚起了頭,似在透過屋簷望天,他的襟前大幅度起伏,仿若在為自己順氣。
“侯爺,妾身說錯話了?”明氏貼過去抓住他的衣袖,“您說句話啊,若真如此,咱們的霧兒該如何辦?可如何是好啊……”
言重懷拂開她的手,仿佛與她講不通似的,隻好讓步道:“你莫要再給霧兒張羅婚事了。”
“這是為何?侯爺也知道,除開您往官家上書,霧兒隻有這條路可以避開參選天祭了!”
自己的妻子尚不知內情,自然不能說她是愚鈍,隻道是愛女心切。
是以言重懷看她一眼,歎出一口氣,強調道:“我怕你又給她扯出什不幹淨的汙孽姻緣!像於家那個於大公子,管他是聽政院院長的寶貝大公子,還是郊野坐堂、與他父親恩斷義絕,都必不可行!!”
這下,字字句句中氣十足,穿透了幾道隔斷屏風、牆麵,十分清晰地落入音翎靈耳內。
音翎靈那隻騰出來扒拉窗戶紙的手,此刻失了力道,險些戳破那層黃澄澄的窗戶紙。
……明醫?姓於?
是於善叢膝下的大公子?
這真真是……
頭窸窣傳來些動靜,音翎靈當機立斷退後幾大步,做出一副剛到的模樣,抬起步子,緩緩向書房門口走去。
吱呀一聲,年久失修的門輕輕打開,麵上尚還掛著淚的明氏,一眼便看見廊蕪下緩步而來的音翎靈。
“阿娘晨安。”她乖巧的女兒語聲輕甜。
明氏即刻背過身去用手帕拭了淚,又轉麵露出一抹笑,柔聲道:“安。霧兒怎起得這般早?那明醫可說,要你今日好生歇息。”
音翎靈也扯出一抹笑,裝作渾然不見明氏臉上淚痕的模樣,與她搭著戲台子上‘溫情母女’的橋段,道:“再歇息,今日也是臘十二,午後要陪阿爹去萬民樓朝見聖子,左右睡著,不如早做準備,將儀態整飭好了,不給言家墮了麵子。”
“倒是阿娘的不是了,生不出一個公子來,逢年過節能代言家隨你父親出麵朝見。”
明氏看一眼音翎靈手捧著的托盤,視線落在臘八粥上。
那十八種幹果熬製的香糯甜粥,瞧來紅紫雜混,饞人得緊,其上的熱氣卻寥然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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