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初晴的午後,簡丹在工作室接到陶曼苓的電話,說她的專車正好路過朝陽大廈,想順便上來拜訪一下。她自然表示歡迎之至。
五分鍾後,陶曼苓敲開了工作室的門。她穿著一身燕麥灰的高定套裝,神色清冷,氣質高冷,女王出巡似的筆直矗立在簡丹麵前,朝她微微一頷首。
“不好意思,突然過來打擾你。”
“沒關係,我正好有空,進來吧。”
簡丹微笑著邀請陶曼苓進屋。她這天也是穿的灰色係,一件淺杏灰的襯衫裙,有著柔軟的質地與寬鬆的版型。
兩個女人往日如同黑與白一般格格不入,今天卻像兩種深淺不同的灰色可以彼此兼容。
“請坐,想喝點什?”
“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陶曼苓沒有坐下來,她走到屋子中央後就轉過身,麵對麵地注視著簡丹,深邃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
“我不習慣拐彎抹角,就直接問了,為什那天在冰激淋屋你看出來靳學甫有問題?他在我家出入大半年了,誰都沒有察覺到異樣,而你隻是頭一回見他就知道這個人不對勁。”
“因為在我的中學時代,曾經遇上過一個同樣禽獸不如的老師。所以對於這一類人渣,我擁有迅速識別他們的能力。”
簡丹的回答,陶曼苓並不感到太意外。
她是一個聰明人,這兩天一直在反複琢磨這個問題,也猜出了大致的原因。但是當自己的求證得到肯定的答複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心頭一顫。
“你當時多大?”
“十四歲。”
“那個禽獸老師……他……他……”
陶曼苓還在斟酌自己的用詞時,簡丹已經明了地打斷她說:“他得手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帶給陶曼苓的衝擊力卻不亞於四枚炮彈。
她忽然有所觸動地想起了那次在陵園與簡丹的談話。當時她嫉恨不已地質問她到底是哪好,以致於許明皓這多年都忘不了,而她的回答無比悲哀與淒涼。
“其實我並不夠好,也正因如此我認為自己配不上明皓,所以當年會接受他母親開出的條件離開他。”
當時陶曼苓不明白,現在才終於懂得了簡丹所謂的“不夠好”究竟是指什。
她沉默了片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你當初才會答應明皓他媽媽開出的條件,下定決心跟他分手。對嗎?”
“沒錯,那時候我太年輕,太軟弱,容易被別人的想法左右。大家都覺得我配不上他,這還隻是單看家世背景。沒有人知道我最大的軟肋所在,那才是最讓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地方。所以我退縮了。”
陶曼苓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其實你沒必要自卑,你並沒有做錯什,別人強加給你的不幸並不是你的錯。”
“可是十八歲的我不懂這些。那時候我真以為自己就是一個爛貨了,這輩子都不配被任何好男人愛。”
隔著十八年的歲月回憶十八歲那年的選擇,簡丹的聲音像在講述他人的故事般平靜,因為酸淚苦血都早已經流幹了。
反而是陶曼苓聽得滿心的酸澀難當:“你當時有沒有報警?”
“沒有,我不敢,怕事情張揚出去對自己沒好處。不隻是我不敢,其他女生也都不敢。”
陶曼苓大吃一驚:“還有其他女生?受害者不隻你一個嗎?”
“根據警方的調查,至少有十三個。”
“什?十三個!”
“是的,而且他專挑沒有父親的女生下手,因為她們缺乏男性力量的保護,更好欺負。”
陶曼苓震驚得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
任何一個具有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正常人,都會對年幼喪父的孩子更加憐憫。居然有人刻意挑選這些身世不幸的孩子實施傷害行為,是一樁讓他們特別難以理解也接受無能的事。
“這畜牲……真是槍斃都算便宜了他。咦,如果你們都沒人敢報警的話,警方為什會調查他?”
“這個畜牲前不久被人殺了,警方在調查謀殺案意外發現了他當年的所作所為。所以我一度成為警方的嫌疑人,因為他們猜出我可能是受害人之一,自然也就有殺死他的動機。”
陶曼苓反應很快地想過來,“他就是你上回在酒店說過的第三位死者嗎?他是怎死的?”
“對,就是他。被人推下河堤摔死的。”
陶曼苓還記得第三位死者是曾經在微博上聲稱簡丹做過雛妓的網民“吃瓜群眾王老五”。
當時他發布了一段下流之極的文字,被n多心理陰暗的人爭相點讚,掛在評論區前麵。
最初看到那段話時,陶曼苓還以為隻是網絡噴子在亂噴一氣,現在才明白躲在id背後的是一個怎樣的人渣——當年禽獸不如地強了自己未成年的學生,如今還要惡意滿滿地對她進行二次傷害。
“就這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像這一類人渣,有時候真心覺得怎懲罰都不夠。”
一聲長長的歎息後,陶曼苓沒有再繼續問簡丹什問題了,因為她不忍心繼續聽下去。
低下頭,她從手袋取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包裝得很精美的禮物盒,外觀大小像一本書籍。
“這是一份謝禮,感謝你幫我保護了彤彤。”
“你太氣了,其實沒這個必要的。”
“不,很有必要,因為我不喜歡欠人情。所以,我精心挑選了這份謝禮,請你務必收下。”
陶曼苓明確表態自己是想要還人情,簡丹也就不再拒絕。
雖然她幫彤彤並非有意示好的籠絡行為,但如果對方覺得會成為一種負擔,她會配合她卸下擔子。
“好吧,那我收下了,謝謝你。”
“不用謝。我想這份禮物你應該會喜歡。”
把禮物交給簡丹後,陶曼苓就告辭離去。她在工作室隻呆了不到一刻鍾,對簡丹其人的認識與了解卻超過了這幾年的總和。
最初,簡丹並沒有把陶曼苓的禮物當成一回事,她想無非是那一類名貴昂貴的商品。因為有錢人送禮物,貴永遠都是第一屬性。
陶曼苓走後,簡丹隨手把禮物盒往桌上一放,就立刻重新回到工作模式。
陶曼苓的突然來訪其實打亂了她的一些安排,她需要抓緊時間繼續忙碌,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停下來。
一天的緊張工作結束了,簡丹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這時候,她才漫不經心地撕開了禮物盒的外包裝。一邊撕,一邊猜測麵裝的是名牌首飾還是名牌手表。
禮物盒打開後,麵卻隻是一個精致的銀相架,相架鑲著一張陳舊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秀麗少女,一襲純淨的白裙子,一頭中分的黑直發,含羞低眉地站在一簇碎金屑似的桂花蔭下,羞赧如一株含羞草。
這是十七歲時青春正好的簡丹,許明皓一見傾心的妙齡少女。
那個桂子香深的秋天,他用相機為她抓拍了這張照片。而這張照片,就是他們愛情故事的美好開端。
當年與許明皓的母親周文晶一番長談後,簡丹下定決心與他分手,獨自一人遠走異國他鄉。
臨行前一晚,她無比決絕地把這張相當於定情信物的照片付之一炬。
火苗一寸寸地吞噬著照片時,她忽然深刻理解了《紅樓夢》中林黛玉焚稿斷癡情時的心緒。
被焚燒的其實並非詩稿或照片,它們隻不過是一個形式化的承載物。
真正化為灰燼的,其實是古今相隔的兩個女人的情感世界——對於感情,她們都同樣徹底地放棄了,不再心懷任何希冀與期盼。
簡丹當年燒掉的照片,在許明皓這還留有備份,且還一直被妥善保存著。
盡管照片已經陳舊泛黃,銀相架也已經變成了烏沉的老銀色,一目了然經過了長期的歲月洗禮。
陶曼苓應該是在丈夫的遺物中發現了它,並選擇將它作為一份謝禮送給她。
“我精心挑選了這份謝禮。”
“我想這份禮物你應該會喜歡。”
陶曼苓看似套的話語,原來是大有深意的。
簡丹忽然淚盈於睫,這份禮物她的的確確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它對於她的珍貴程度,遠遠超過那些價格不菲的名貴首飾或名牌手表。
而陶曼苓能送來這份禮物,也意味著她已經完全理解了丈夫對初戀情人一直舊情難忘的情意結。
她不再怨懟許明皓始終在心底為簡丹留了一個位置,她也不再敵視簡丹其人,兩個女人終於徹底地化幹戈為玉帛。
要準備一份怎樣的謝禮感謝簡丹比較好呢?這個問題從一開始陶曼苓就已經有了答案。
那晚和父母開完家庭會議後,陶曼苓就開車去了郊外的一棟私人別墅。
攝影是許明皓多年不變的業餘愛好,他在這方麵甚至稱得上是一位準專業人士。
因此特意在別墅打造了一間專業暗房,有空時就宅在頭親自動手衝洗自己拍攝的照片。
除了暗房外,別墅還有一個房間專門用來保存許明皓個人比較滿意的照片。
那個房間像小型圖書館一樣擺放著好幾排書架,每個架子上都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相冊或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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