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在距離宋棠五六米遠的距離停了下來,手舉著一遝子暖白色的長方形硬紙板，長一米、寬五六十厘米左右，中間有兩行字號並不小的手寫字,足夠他看清楚了。

    宋棠認得這個筆跡，是方鶴寧的。

    行雲流水，恣意灑脫,又暗藏鋒芒。

    隻是上麵那行字讓他慢慢站了起來,他扶著椅背穩住身體，盡管沒有看見方鶴寧,但這一瞬間他的感覺非常清晰,好像有什他說不出口的東西被看到,並且被認真地回應了。

    他定定地盯著紙板上的字——

    “有句話,我想告訴你很久了,我清楚你對感情不夠有信心，所以我給你時間，等到你能足夠相信我。”

    機器人在十幾秒的停頓後,拿掉前麵一張,露出了後麵的白紙板，宋棠就順暢地看了下去。

    “一開始我僅僅隻以為這是一份有趣的協議,配合你無非是消遣時間，但是——

    “感情這種事沒人說得準,包括我在內，我明白感情本身並不可靠,剛對你產生感情時，我考慮過及時終止,但事實上我心甘情願參與這場豪賭。

    “我的生活索然無趣,演員隻是乏善可陳的調劑,這個世界讓人失望，可是你來了，是你告訴我它還值得留念。

    “你是第一個我願意接納的人，是唯一一個能真正走進我心的人，是我的唯一、最愛，隻要你的眼睛注視著我，我就能給了你的注視好好活下去。

    “愛情的本質是獨占與排他，我深以為然，我想占據你生命獨一無二的那個位置，想占有你的一輩子。

    “宋棠，你願意把這個唯一的位置交給我嗎？”

    宋棠的注意力集中在白色紙板上，以至於最後一張顯示出來後，他都沒看見走到機器人身邊的方鶴寧。

    他攥著椅背邊緣的手指骨節泛著白，依舊抑製不住顫抖，他不想……即便他想，他能成為某個人活下去的理由嗎？

    這樣的感情，這樣奔著一輩子去的感情他真的能擁有嗎？

    這樣沉沉的深重愛意，他真的承接得住嗎？

    方鶴寧拍了拍機器人的圓腦袋，在機器人收好紙板離開後，他慢步走到愣怔的宋棠麵前，撫著對方的臉頰，讓人抬起眼看他，輕聲重複著最後的問題，“現在能告訴我你的答案嗎？你願不願意把這個位置交給我？”

    宋棠的嘴唇顫了下，“我……”

    不知道。

    他對方鶴寧是有感情的，他知道，但給出一輩子的許諾？他做不到，隻是一想他就覺得一輩子過於漫長，他不確定方鶴寧會真的愛他一輩子。

    半晌，他才回道：“我覺得，對我來說……有一段好的記憶就很難得，就……”

    他說不出口了。

    方鶴寧注視著他的眼神溫柔沉靜，包容的，堅定的，卻也是偏執的，帶著讓他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獨占欲，像一條龍向他發出了懇請，問他——

    願不願意共赴深淵。

    這樣偏執、瘋狂又熾烈的愛意……或許隻是他的錯覺？

    方鶴寧應該不是這樣的，不會有這種狠厲至深的情緒，不會這樣偏執到幾近瘋狂。

    一定是他的錯覺。

    他瞥開眼，卻沒躲開對方的手，被這樣喜歡他當然是開心的，可也有他忽略不了的猶豫與糾結。

    看宋棠的反應方鶴寧就明白了，左右他沒想著宋棠能直接答應，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對本就對感情沒什自信的宋棠來說，總要一步一步的有個過程。

    對方不否認對他的感情，這一點很好了。

    他壓下心的那些渴望與急切，放緩了聲音，“沒關係，我理解，宋棠，一輩子的承諾或許太重，我可以等你願意，現在我隻想問你一句——

    “以後向別人介紹你時，我可以說你是我的男友嗎？”

    聞言，宋棠的眼神抖動了下，心有個地方被輕輕碰了下，是恰到好處不會讓他感覺難受的力度。

    像越冬後的第一縷春風拂過了花蕾。

    他把視線轉回來，繃緊的情緒緩下來，唇角翹起，“你……”

    可以。

    與他的回答一同響起的是音樂聲、水聲。

    方鶴寧湊近了些，貼在宋棠唇角淺淺地吻了下，道：“我看見了。”

    宋棠微張的雙唇慢慢抿起，繼而勾出一絲上揚的弧度，他看著方鶴寧近在咫尺的雙眼，越是漆黑深邃，映在麵的燈光越是昳麗粲然，引人著迷。

    他在對方臉頰上回吻了下，隨後退了一步轉過身望向聲源——是音樂噴泉，就在不遠處的湖麵上，這是絕佳的觀賞位置。

    宋棠親完就轉身，方鶴寧當然清楚對方是不好意思了，能主動親他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他攬著宋棠的肩膀走到欄杆邊，望向噴泉，沒再看身邊的人，道：“五分二十秒。”

    宋棠明白方鶴寧在說什，應該是音樂五分二十秒，而且這音樂是小提琴擔任c位的協奏曲，正是對方給他演奏過的，比起之前的輕盈靈動，現在聽著的這首多了些波瀾壯闊，整體上依舊保持了向上的歡快感。

    這個音樂噴泉很有名氣，他知道，今天並不是常規放映日。

    滿目絢麗又和諧的燈光，打在起伏錯落的水幕上，在夜色中顯得瑰麗而幻美，像一個精心打造的夢境。

    音樂行至尾聲，他的嗓音還有些沒緩過來的顫抖，“我搜過這首曲子，沒有這個版本的，應該是改編過？”

    話音落下，他猛然反應過來，隨即問道：“你自己改編的？”

    方鶴寧把人把懷帶了帶，反問，“還喜歡嗎？”

    宋棠彎了彎眼睛，盡管不太好意思，還是坦言道：“喜歡。”

    “那就好。”

    宋棠看著方鶴寧的側臉，柔和的燈光把對方的麵容襯得更柔和了些，怎看怎順眼、怎好看，今天這些暫且不論花了多少錢，這份心意他非常喜歡，並為之珍惜。

    方鶴寧真的明白他，準備的這些正合心意。

    他不喜歡熱鬧，卻並不是厭惡熱鬧本身，而是不喜歡待在人群，那樣他什熱鬧都欣賞不動了。

    現在，站在核心商業區的製高點，在最好的位置，身邊站著他最在意的人，遠遠觀望一場盛大的噴泉燈光秀，這樣的感覺非常好。

    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愉悅。

    但是，再璀璨的漫天燈光，都沒有倒映在方鶴寧眼的那些碎光好看。

    他轉開視線望向遠處平靜下來的湖麵，粼粼的波光安靜無聲，讓他隨著燈光與音樂起伏的心緒慢慢平穩了下來，不管以後如何，他永遠都不會忘掉這個夜晚。

    覺察到宋棠的視線，方鶴寧偏過頭，笑問，“要不要拍照發個動態？今晚值得紀念。”

    宋棠略一想，點頭答應了，確實值得紀念，孤寡社恐星人從今天開始有男朋友了，母單二十多年頭一遭，初戀，確實值得紀念。

    方鶴寧勾著他的手指要一起比心，他實在不好意思，但是這樣新奇的體驗他並不排斥，有點幼稚，可他還挺高興的。

    在對方發了動態並艾特他後，他不知道回點什，就直接發了條兩個字的評論，“比心”，發完他直接保存了這張以城市夜色為背景的比心照片，沒敢去看網友們的評論，直接鎖了屏幕。

    為避免方鶴寧再說出什讓他想捂臉的話，他當即翻了篇兒，扯開話題問起另一件事，“那些牌子……”

    “牌子怎了？”

    宋棠緩了口氣，雙眼灼灼地盯著方鶴寧，語氣相當堅定，“我的了，我要帶走。”

    方鶴寧沒忍住笑，在宋棠羞惱之前拉著對方往走，“好好好歸你了，我們現在就去拿好不好？”

    “……好，但是你別笑了。”

    “心情好還不讓笑，宋總，這霸道啊？”

    “……就這霸道。”

    “可你這撒嬌一樣的語氣是真的沒有一點威懾力。”

    “！！！！！”

    宋棠用力抽出被方鶴寧握著的手，越過對方率先往前走，並開始認真考慮自己是不是太放縱對方了。

    撒嬌？他天生……他六歲後就跟這一行為絕緣了好嘛？！

    他怎一點兒沒覺得自己那是在撒嬌，不就是普普通通平平無奇在表達自己的意思嗎，方鶴寧這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從哪兒看出來的？什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腦補！

    看著宋棠的背影，方鶴寧的笑意收在嘴角，眼是恨不能現在就把人完全占有的瘋狂，與不得不克製下來的隱忍。

    他的手微微顫抖，最終隻是背到了身後，直到平靜下來。

    回公寓的路上宋棠心情相當好，時不時要去瞅一眼放在後座的一遝子紙板，他很喜歡這個無聲的告白，這些方鶴寧手寫的板子他要拿回去珍藏。

    方鶴寧看了眼依舊沒什表情，但眼角眉梢都在訴說著高興的宋棠，趁著氣氛好，笑問，“今晚我能留宿嗎？”

    “能。”

    “明天早上我們能一起吃早餐嗎？”

    “能。”

    “我想吃蛋餃，能做嗎？”

    “能。”

    “以後我能住在你的公寓嗎？”

    “能……”

    宋棠話出口就秒反應過來掉坑了，當即追加了否認，“不能。”

    方鶴寧淡定問道：“為什不能？我們對彼此的生活習慣都有一定了解，住在一起不用怎磨合，想想看，以後我們天天都能見麵，想貼貼就能隨時貼貼，甚至不用固定三天一次，這樣不好嗎？”

    宋棠卡了下，還是道：“好是好，但——你不覺得進展太快了？我才剛答應……當你男友，怎就跳到同居這一步了？”

    “難道這不是水到渠成？因為感情夠，隻是沒有捅破窗戶紙，”車子停下，方鶴寧沒著急打開車門，反倒湊近宋棠，抬手按在對方心口處，“問問你自己的心，想不想答應我剛才說的？我想聽實話。”

    隔著一層襯衣，宋棠能感受到方鶴寧手掌的溫度，讓人妥帖又安心。

    他沉默下來，方鶴寧說的其實並不過火，他們是從親密無比的貼貼開始的，對方在公寓留宿多次，更別提一塊兒吃過多少頓飯了，甚至於他剛拿起筷子，對麵的人就能察覺他想夾哪個盤子的菜。

    彼此之間有感情後，確實是自然地跳過了一些必要的磨合，他並不反感方鶴寧住進公寓，甚至可以說早就習慣了對方出現在自己身邊。

    還有些期待。

    可他還是覺得太快了，心蠢蠢欲動的情愫叫囂著讓他答應，想跟喜歡的人有多一些接觸，但他的理智卻拉緊了韁繩，告誡他信任可以，但不能被感情衝昏頭腦，繼而放下所有的警戒。

    他還沒準備好接受方鶴寧完全走進他的生活。

    盡管從他們現在的狀態到真正同居，隻需要再往前邁小半步，可這小半步偏偏最不好邁出去。

    他還有很多的顧慮與不確定。

    沉默半天，他拿定了主意，抬手覆住方鶴寧貼在自己心口的手，慢慢道：“我還是覺得進展太快，我們現在基本算是同居了一半，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