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窈去往北京的票是十月四號下午的。

    她十月一號下午才到家，算起來她隻在家待了三天時間。

    她離開家時外婆有些不舍，卻沒說什，讓她去北京和宋思琦好好玩，又叮囑她去雲南之後好好照顧自己，常給家打電話。

    孟窈點頭應了。

    從鄉下去高鐵站打不了車，這兩年鄉下通了公交，以前的班車取消了，孟窈計劃是坐公交到城，之後再坐個的士去高鐵站。

    這樣有些麻煩，外婆想說些什，卻又覺得孟窈都因為宋蘭要提前走了，再把她們兩人湊一塊孟窈更難受，話到嘴邊了又忍著沒提。

    孟窈這幾天和宋蘭確實沒有交流，但要走了，遲疑了一下，還是禮貌跟宋蘭打了聲招呼。

    再怎樣，她也是女兒的身份。

    今天這句“媽媽”她叫出聲了，孟窈以為她得不到宋蘭的回複，打完招呼就打算走了，但沒想過宋蘭卻拎了車鑰匙出來。

    她臉上沒什表情，也沒看孟窈，話卻是跟孟窈說的：“拿著行李上車。”

    孟窈沒有想讓她送，站在原地沒有動，宋蘭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沒聽見孟窈走過來，皺眉總算看向孟窈，冷著臉問：“誰知道公交要等多久，想趕不上高鐵？”

    趕不上高鐵這種概率很小，孟窈考慮到了會等很久公交，特意提前了很久出門。

    宋蘭的話不太客氣，但好歹從行動上看有了緩和的跡象。

    這回外婆沒再給孟窈暗示，孟窈站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她不想因為這點事再起爭執。

    從這出發去高鐵站，不過一個多小時，孟窈想，很快就過去了。

    就算是沉默和尷尬，也不會煎熬太久。

    孟窈將行李放進車後備箱，上車時，猶豫了下，坐進了後座。

    宋蘭開車出去，這一路和孟窈想象的一樣，很沉默。孟窈將臉朝著車窗，一直看著外麵，沒有注意到宋蘭透過內視鏡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外婆說的對，孟窈是瘦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那邊條件太艱苦了。

    宋蘭透過內視鏡打量著孟窈，她忽然意識到，孟窈好像是突然間長大的。

    盡管孟窈從上小學開始她一直陪伴在身邊，但宋蘭居然對孟窈具體是什時候“長大”的這一問題感到茫然。

    她隻是在孟窈選擇誌願和工作時，覺得孟窈翅膀硬了。

    然而孟窈是什時候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想走的路，宋蘭一無所知。

    這個發現讓宋蘭有些心驚。隨即她意識到，在孟窈上初、高中時她知道孟窈每一次考試的成績，但她在學校交到了什朋友、發生了什趣事、有什樣的煩惱，她竟然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孟窈是什時候丟掉了膽怯和畏縮，長成了今天這個坐在她後座安靜、堅韌、有主見的漂亮姑娘。

    宋蘭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她一直不願意承認和反思的問題這一刻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她真的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嗎？

    在孟窈第二次對她進行欺瞞，一聲不吭地選擇支教後，她曾想不明白地問過孟遠山，孟窈怎變得這樣一意孤行，做任何決定都不和她商量。

    孟遠山那時候也為孟窈支教的事感到筋疲力盡，回答她：可能是你從來沒有認可過她。

    那時候宋蘭還因為這句話和孟遠山吵了一架，在她的想法，孟窈天真、幼稚、想法不全麵，而她是過來人，她知道什是好的、正確的、合適的。所以她的否定也是對的。

    可是到了今天，孟窈和她的生疏就擺在眼前，宋蘭從來不願意承認她在母親這個角色上有失職的地方，而從那天她被自己的父母指責開始，她動搖了。宋蘭找她記憶中，有沒有一個畫麵是她支持、表揚孟窈的。

    結果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她沒有找到。

    她常常將自己對孟窈的付出掛在嘴邊，到了現在才發現，原來她才是對孟窈最吝嗇的那個。

    所以孟窈和外公外婆親近、和孟遠山親近，唯獨對她，總是隔著很遠。

    孟窈坐在後座，背挺得直，目光看著車窗外，姿態完全沒有放鬆。

    宋蘭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失敗。

    然而這多年了，孟窈已經二十多歲工作了，宋蘭的說話方式、處事態度已經成了習慣，不知道怎在這個時候再去改變她和孟窈之間的關係、改變她自己。

    這道題太難解。

    抵達高鐵站，宋蘭將車停在停車場。其實孟窈從小都挺獨立的，這幾年孟窈在外上學，隻有那時候在氣頭上，宋蘭和孟遠山送孟窈去過一次學校，之後宋蘭沒再送過她。

    那些離別時的叮囑、不舍，對宋蘭來說太生疏，她沒有對孟窈做過，也不知道在孟窈麵前如何表現出溫情的一麵。

    時間還早，宋蘭送她這一趟節省了很多時間，但孟窈沒有和宋蘭在車上耗著的想法，她寧願去候車室坐著等待檢票。

    然而宋蘭不知道在想什，她似乎有些出神，遲遲沒有打開車門鎖。

    沒辦法，孟窈隻能開口叫她，宋蘭被她這一聲驚醒，轉了下頭，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