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樂背靠著一棵桃花樹,懷抱著阿崎聲,久久地凝望著桃花林深處的部落結界。
懷中人忽然醒來,轉身將他抵在樹幹上,聲音帶著些初醒的微啞,“在想什?”
姒樂怔了怔,順從地回抱住他,“我隻是在想,妖墟和天載城合作,虞淵和天載城合作才是上策,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阿崎聲也沒說話,隻是與他頭抵著頭,在桃花漫天芳菲下,輕蹭了會。
姒樂心神漸漸鬆緩下來,那股縈繞不去的沉滯感也散去不少,他張了張唇,想說些什,又不忍打破這份讓他依戀的寧靜。
“我當年因心丟失,唱歌時情感難以維係,”阿崎聲忽然說,“作《牲息》時,理智能夠理解,然而代入不夠,遂往西域尋找靈感,在禺穀住了半年,覺得此地不錯,虞淵又可安養魂魄,遂傳信於有虞謠,若事態演變至無可轉圜,可遷往禺穀一居。”
姒樂半晌無話,久了才道:“為何……?”要傳信給有虞謠。
“我曾告誡於她,若想飛升,便不可招惹族中之人,然而命線可改,囿於各人性情與態度,”阿崎聲淡淡道,“結局雖不同,過程卻坎坷依舊。”
姒樂微微蹙眉,卻沒說話。
阿崎聲鬆開他,看著姒樂的臉龐。
姒樂的容顏毋庸置疑是完美的,然而,他眉目間卻籠罩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沉鬱,眼珠很深,黑沉得隱藏了許多情緒,眼下泛著淡淡青色,是曾經青虱鹽癮留下的症狀,嘴唇泛白微抿——他藏了許多心事,未曾言說。
阿崎聲緩緩道:“想要什,我會給你。”
不論是他想問什,或是有什未滿足的心事,他都可以滿足他,這是他的信徒,無論如何,他都會滿足他的。
姒樂本還在凝望著桃花林出神,聞得此言,轉眸看向他,然後搖了搖頭,道:“您給我已經足夠多,阿崎大人。”
他的神情太過認真而鄭重,仿佛他真的給了他很多。
阿崎聲說:“黑夜鬼境中,鬼君贈你長鈴掛天,此事過後,你可想去見見他?”
姒樂沉默不語,然後笑了笑,搖了搖頭。
“你還在介懷於他的死亡?”阿崎聲淡淡道,“你該知道,他若不死,有虞謠不會懂他。
姒樂聲音微沉:“有虞謠還是不懂他。”有虞謠會在他麵前現身,那人不會。
阿崎聲指尖緩緩摩挲著他的眼下,淡金的光絲絲縷縷滲入,青色便更淡了一些,而且他覺得這孩子若是心還在身上,怕是已要哭了。
“各人自有其緣分良人,全然懂得一個人需要付出代價,有時候你不一定能承受,懂與否並不代表不愛。這一點,你應該比我看得清才對。”阿崎聲托了托他的下巴,讓他與他對視,“也許她永遠都無法理解伯霖作為信徒之想,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愛他。”
而有虞謠與伯霖之間的其他糾葛淵源,怕是也隻有他們自己所知,伯霖自殺放棄作為信徒的一生,有虞謠放棄飛升,終歸是能夠永遠廝守,難免遺憾頗多,可也算是最適於他們二人的結局了。
姒樂微怔,半垂了眸子:“我隻是……”
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以口不擇言、爭執無端結束,他也沒能在獵豔堡救到伯霖……不僅如此,伯霖最後……
漢柳已出來了,可他都沒辦法向漢柳交代。
阿崎聲輕歎一聲,“等那一日,你三人一起喝杯酒吧。”
姒樂抬起眸看他,阿崎聲繼續道:“上一次你三人共飲是何時呢?那時的感覺又是如何呢?那時你會放下的。”
姒樂頃刻間出了神,他想起他們三人第一次喝酒,是在東境的一家酒樓,他們乘著金黃色的戰車,極為拉風而瀟灑地前往雨師妾國,去聽謝大人唱歌,路上雖有小插曲,可後來一路搜刮了許多方國的稀奇寶貝,他們玩得很開心……醉酒後醒來的那天清晨,漢柳還唱了歌,可是……
事情從那以後,似乎就開始急轉直下,一路向下墜去,接著是離去、離去、墮入牛鬥之墟……最終走向死亡。
姒樂臉上表情有些空白,眼神也有點空洞,他記得的,那是一個轉折點,是他們曾經最快樂的時光,也是他們最後快樂的時光。
倘若從後向前走,回溯一切,他們真的還能夠和好如初嗎?
……
姒樂強行中斷回憶,分開一點身體,從銀環中取出一枚銀紫色的珠子,遞給阿崎聲。
阿崎聲接過珠子,摩挲了會兒,又交還給他,“準備怎做?”
姒樂沉默片刻,收回珠子,與之前所有的妥善放在一處匣子,這才道:“近日鬼仆傳信於我,說天載城城主已前往巫鹹國,欲與巫鹹國合作,重塑天梯。”
阿崎聲聽了,嘴角笑意微妙嘲諷,仿佛給這一場場鬧劇下了定論:“執念化身果然不若其主靈慧,隻知僵硬行事,卻不知這天梯既已被我毀去,便絕無修複可能。”
姒樂心神一凜,直覺阿崎聲要告訴他什驚人的真相。
阿崎聲微笑著撫他臉龐,眼神與往日很不同,噙著一股危險的冷漠恣意,“姒樂兒,你可知,天梯是由何物所化?”
姒樂一怔,不僅為他的稱呼,也為接下來可能的話語,說:“我不必知道。”
無論如何,他不想勉強阿崎聲。
阿崎聲卻微微搖首,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肩上衣衫徐徐褪下,露出蒼白近乎透明的血肉之軀。
姒樂徹底愣住了,久久無話。
然後他忽然反應過來,瞳孔驟縮,眼淚就落下來了。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