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霜從暗潮洶湧的筵席上下來,回到寢殿中,關上門,走到桌案後坐了下來。
他獨自坐在黑暗中,陰影籠罩了他全部身影,一身白衣也成了黑夜的陪襯,顯不出一絲純潔。
殿內昏暗難辨,四處都是濃稠的夜色在湧流浮沉,蔓延繚繞,與他徹底融為一體。
突然,他心神猛然一震,倏地扭頭盯住殿門的方向。
殿門無聲緩緩裂開,投進來一線狹長月色,影子遠遠地延伸而去,投在了那扇九貘八折重屏上。
一道高峻身影逐漸出現了殿門外,公子霜瞳孔顫抖了一下,他急忙站起身來,摸索著從桌鬥取出宮燈點上。
微弱火光亮了起來,堪堪照亮方圓之地,公子霜顫抖著手將宮燈放在桌上,這才終於鎮定下來,負手立在那,巋然不動。
姒樂一身黑衣無紋飾,卻更顯崔嵬而神峻,黑衣將他白皙容顏襯得愈發鮮明完美,那是令所有人都要驚歎的神明之容。
他跨進成霜殿,反手將殿門合上。
明明一切無聲,可偏偏似轟然靜滯,令人心神震顫。
姒樂緩緩步進殿中,看著那立在黑暗中的身影,公子霜從陰影處走出,火光映出他身上白衣星紋,銀冠束發,麵容雅致秀美,通身氣度溫潤而詭譎,唇角笑意款款:“哥哥,你來了。”
簡直是在照鏡子——當年牛鬥之墟的清台人少年。
姒樂目色平靜至極,叫他:“白屍。”
“嗯,哥哥,是我。”公子霜走近來,認真地瞧著他,“哥哥既來了巫鹹國,怎都不和我說呢?我好去迎哥哥。”
姒樂沉默地看著他。
公子霜眼珠子烏黑無光,卻很高興地道:“哥哥是特地來看我的嗎?我好高興,哥哥。”
姒樂隻是看著他的臉,目色微深,“白屍。”
“嗯,是我,哥哥,”公子霜照常開心地應著,有些雀躍地轉了一個圈,“哥哥,我們好多年沒見了呢,我一直很想你。”
姒樂終於笑了起來,道:“我也很想你。”
“真的嗎?哥哥。”公子霜眼睛亮了亮,可又立即黯淡了下去,“才沒有,哥哥你才不想我,你都沒來看過我。”
姒樂不為所動,隻道:“為何來巫鹹國?”
公子霜注視著他,眼中浮出淚光,他癟了癟嘴,向姒樂伸出手:“哥哥,我好難過,你可以抱抱我嗎?”
姒樂深深地看著他,慢慢張開手,公子霜眼淚在眼中打著轉,他上前一步,抱住姒樂,頭擱在他肩膀上,再也忍不住哭泣起來,“哥哥,哥哥,我真的好想你啊。我不想長大,我隻想陪在你身邊。”
姒樂沉默地抱著他,摸了摸他的後背,仍是:“為何來巫鹹國?若沒記錯,我當時為你選了一戶安寧的好人家。”
白屍身體僵住,他抱著姒樂,幾乎難以動彈——姒樂在以一種無形威壓禁錮得他一動不能動。
姒樂仍是不緊不慢地撫著他的後背,安撫他的情緒,就像過去許多年所做的一樣,聲音甚至稱得上是柔和,聽不出一絲責怪:“說說吧,我聽著。”
白屍在他懷掙了掙,姒樂鬆開他,看著他,白屍也看著他,麵容被一種陌生的陰翳覆蓋,幾乎麵目全非,聲色古怪極了:“哥哥,你覺得呢?”
原豐沮山廢墟,鬼淵崖畔,鬼君盤膝浮坐於懸崖之邊,凝望著崖下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深淵中有無數妖藤在遊弋爬走,漸漸形成一棵巨大的藤樹,樹上的蒼白女人麵龐再次浮現了出來,目光怔怔地穿透層層黑暗,落在不知名的東方,仿佛正在與虛無的時光遙遙對視。
有虞謠站在鬼君身後,靜默地看著他的背影,那背影孤絕而桀驁萬分,黑發中點綴的銀飾被夜風吹得發出清靈的聲響。
“你傷勢未愈,回禺穀去吧,這有我。”不知過了多久,鬼君淡淡開口道。
有虞謠沒說話,風色刮過她蒼白清麗容顏,刮過她雪白鬥篷下擺,與鬥篷中重重廣袖雲擺,像是立於雲端的女神。
鬼君緩緩浮起身立住,轉過身來看她,清桀冷戾眉目黑霧沉沉,目色黑中裹著血紅,瞳眸幽深至極,看不透一絲一毫的情緒。
他穿著一身烏黑色的長袍子,衣襟口翻滾繡著墨綠色的藤蔓紋,透著一股妖異的死亡美感,衣擺自腰間裂開一道,絞著西域花紋一路向下,露出的皮膚是一種死白的色澤——這是一隻死去多年的魂靈。
陰寒至極的鬼氣在四周遊蕩,凍人入骨,早已溫暖不了任何人。
有虞謠早已習慣這股陰寒,看了他許久,這才開口道:“當年雨師妾國演歌……你也在?”
鬼君危險地微眯眼眸,凝了她一會兒,道:“說這個做什?”
有虞謠靜了下去,直到如今,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與他交談——她察覺到他的抗拒,他不願她窺視他丁點內心。
有虞謠轉了話題:“巫謝當年,是想要我替他登上烏雲頂,他給我求不死藥,也是為這個。”
鬼君又轉回身去,負手立於懸崖邊,眺向無盡深沉黑夜,“我看過光幕。”
言外之意就是他早已知道,不必再說,有虞謠微微凝眉,“除了雨神之事,你還查到了什?”
鬼君道:“僅此而已,你也見過扶桑神樹,她和雨師屏翳是什關係,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有虞謠靜了會,又道:“你明知天梯修複之物沒有集齊,為何還要來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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