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皎一愣。
這杯水……她是動過的。
她立刻蹲下身,將手探進小內侍的衣領。
確實……沒有心跳。
他已經死了。
陳皎又低頭,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杯子——茶水滲入青石板地,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又回過頭,荀彧和陳群的茶杯也都已動過,兩人都還好好的。聽到這邊的動靜,二人一同起身趕來。
陳皎按捺下不安的情緒,心中疑竇叢生。
同一杯水,她也喝過了,怎沒事呢?
難道這小內侍隻是突發心髒病,被她倒黴趕上了?畢竟兩日沒喝水,又曬了這久太陽……
陳皎思索著,伸手去掀小內侍的眼皮,卻被一隻手攔住了。
荀彧俯下身,廣袖中伸出一截白皙而清瘦的手腕,停在離陳皎不到一寸處,恰好沒有觸及她的身體——是典型的高門世族子弟的端方持重。
“此事交由宮尉處置,不是白浮應當插手的。”荀彧沉聲說。
陳皎直起身:“可此人飲用了我的茶水。”
荀彧眸中劃過一絲疑慮:“那也並非白浮幹預得的。白浮仁善,也容後再彌補,如今麵聖要緊。”
荀彧並沒有斷言“這是一場意外”雲雲。
也是,東漢末年宮闈鬥爭本就激烈,皇帝子嗣艱辛,少主連續上位。出身潁川荀氏的士人,估計不會對後宮的風紀抱有多大期望,真是謀殺也說不準。
不過,在“奴隸”還大批量存在的漢代,這種人並不能算是人,死一個兩個,和丟了幾頭羊差不多,甚至都不算一件事務。
對於宮中事,荀彧是老手。
陳皎無法,隻得猶疑著頷首:“……令君說的是。”
突發此事,宮中又來人催促,荀彧不願讓天子等候,便與陳群作辭,分路而去。
宮殿高高的台階前,荀彧停下腳,笑說:
“白浮還不曾見過天子吧?”
陳皎腦子還在想剛才發生的事,隨口說:“是。天子……好相與嗎?”
——陳白浮此人有趣,說話時而犀利睿智,時而顛三倒四不知所雲。
荀彧不由莞爾:“天子淵默溫和,雅好詩書,少年聰慧,是好相與的——白浮,來吧。”
她抬起頭,順著荀彧的手看去。
宮階之上,此門之內,就是……整個大漢的心髒——肺動脈高壓晚期的那種。
陳皎垂首,隨著荀彧進殿。
她趨步入內,到達荀彧預先已指定的位置,便停了下來,俯身叩拜:
“宣徽中郎將臣皎參見陛下,陛下長樂未央。”
說完,她屏息凝神、偷偷摸摸……抬起眼皮。
陳皎對於四百年炎漢的末代天子還是充滿了好奇的。
漢家天子劉協今年剛十九歲,是位相貌清俊、麵容蒼白、身材瘦削的年輕人,他身材挺括,披著一領披風,坐相之端莊,可與荀彧一較高下,一雙眼如深潭水,寒冷無波。
冰冷,陰沉,心思沉重。
這是陳皎對劉協的第一印象。
“卿不必多禮。”劉協開口,聲音突然十分溫和,“想看朕容貌,便抬頭吧,無妨的。”
陳皎一愣,抬起頭。
劉協臉上掛著矜持、內斂而溫潤的笑容,看起來像一位好脾氣的年輕儒生——和剛剛那個一臉陰鬱的天子判若兩人。
陳皎啞然:“……”
大漢變臉哪家強?她如果有這樣的本事就好了!
劉協笑道:“朕已經聽文若說過陳卿之事了。如今曹司空在北,鏖戰甚苦,朕心憂之。陳卿可有破敵之計?”
她頓了頓,真誠地說:“臣……得瞻天顏,心中千頭萬緒,破敵之計,一時被嚇丟了。”
劉協微怔,不過轉瞬便把情緒掩埋妥當,笑說:
“陳卿風趣。日後你追隨曹司空,當勉勵王事,和撫四夷,為朕股肱。”
這應該是結束語了吧。
陳皎感激劉協這樣三言兩語就結束對話,忙再次叩首:“臣遵旨。”
劉協:“皇後欲見卿一麵,不知卿方不方便與朕同行?”
陳皎:“……”
她含恨說道:“臣……十分方便。”
劉協步行在前,陳皎跟在後麵。
年輕的天子負著手,玉帶上琳琅的環佩隻隨著步伐微顫,並不發出交擊之鳴。
突然,劉協回首:“我聽文若說起,卿曾背叛過司空。”
這不是一個問句。
陳皎:“……是。”
劉協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一句,卻又撂下了,微微一笑:“到了——皇後。”
皇後的寢殿內,門口居然空無一人,劉協竟親自揚聲呼喚。
陳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曹操……怎會允許劉協和皇後處在這樣簡陋卻自由的環境中?!
“陛下。”
門扇霍然打開,一位容貌妍麗、年紀看起來略長於天子的女子親手開門,低伏下身,鄭重地行了大禮,叩拜如儀。
這就是劉協的第一任皇後,後來被曹□□殺的——伏壽。
陳皎注意到,室內其實是有宮人的。但伏壽卻親手開門,是艱苦樸素?是夫妻情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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