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壽推開窗扇,夜風撲入,星疏月朗。
她深吸口氣,合上雙目,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阿姐。”
劉協輕聲說。
伏壽一驚,連忙關上窗扇,轉過身來:“陛下——陛下恕罪,臣妾吵醒陛下了?”
劉協笑說:“並沒有,朕亦無眠耳。”
說完,他行至窗下,越過伏壽的肩頭,再次推開窗子:“阿姐在看什呢?”
伏壽低聲說:“……夜風甚冷,陛下還是加一件衣裳吧。”
劉協沉吟半日,沒頭沒腦地說:“朕輾轉反側,一直在想荀令君昨日對朕說的話。”
“令君說了什?”
“既有不可對人言處,就不要說與任何人。”
伏壽垂下眼睫:“令君是對的。人心叵測,豈能信誓旦旦,而不思其反?陛下貴為天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劉協搖頭:“哎呀,你個女夫子——朕不以為如此。”
伏壽一愣,立刻反駁:“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漢室衰微,虎狼環伺,陛下周圍都是些圖謀不軌之徒,陛下必須警惕身邊每一個人,不要輕易對人吐露心聲,才能——”
“那你,怎把那件事告訴朕了呢?”
伏壽渾身一栗,抬起頭,劉協卻是笑意盈盈的。
她不由得一愣:“臣妾……”
劉協拉起伏壽的雙手,湊近耳畔,低聲說:“阿姐肯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訴朕,朕十分欣喜。”
伏壽眼睫翕動,肩膀微微顫抖。
半日,她才說:“陛下,臣妾是……受到詛咒的悖逆之人,昨日實在冒險,此事一旦叫陳白浮或是曹司空知曉,臣妾死無葬身之地……臣妾活著隻能連累陛下,一死並不足惜,隻是……”
劉協握住她的雙肩,說:
“非也。皇後是大漢的忠臣,阿姐是朕的倚靠。有你在,朕心很踏實。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伏壽垂眸於地,深吸口氣,平複下來:“……是。臣妾失儀。”
劉協仍攬著伏壽的肩,微笑:“阿姐還在想什,隻有這些?”
伏壽歎了口氣:“臣妾忍不住想那個黃門,他其實……本不用死的。是臣妾技藝不精,才想拿他練手……臣妾是不是太過狠毒了?”
劉協一本正經:“安心,朕是持刀之人,阿姐不過是朕的一把刀。如有陰司報應,烈火燒身,也是朕來承擔。”
伏壽大驚,立刻捂住劉協的嘴:“陛下!您是天子,怎能替臣妾承擔報應,即使要替,也應該是臣妾替——”
劉協忍不住笑了:“哎呀,世上不平之事多了去,哪有什報應不爽?朕開個玩笑嘛,阿姐又老夫子起來。”
伏壽臉上一紅:“還請陛下少開這樣的玩笑!”
劉協笑道:“哦,為什?”
伏壽後退兩步,抱起雙臂:“不莊重!”
劉協很委屈:“朕為天子,對著旁人莊重便罷了,對著阿姐也要莊重?”
伏壽口吻強硬:“當然!臣妾和天下人一樣,都是您的子民,沒有什不同。”
劉協麵露遺憾,捂住胸口:“那朕真是錯付了,原來在阿姐心中,朕還不如一個小黃門哪。唉,前日替阿姐完成任務,今日胸口還隱隱作痛,咳……”
伏壽警覺地轉過頭:“是臣妾用的毒量重了嗎?陛下還有哪不舒服?臣妾——”
“啊呀,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一片沉寂的宮室內,忽然傳出第三個人的聲音。
是一個低沉戲謔的男子聲音。
伏壽一驚,麵露恐懼之色,但旋即按捺下去。
劉協輕輕攬住她的肩頭,毫不在意地一笑:“你又跑出來擾人清淨作甚?皇後和朕目下沒有任務吧。”
“是,尊敬的陛下。但作為一個有節操的係統——”
“我需要提醒陛下,這是皇後自己的任務,不是陛下和皇後的任務。”
係統說:“陛下應該是皇後完成任務的對象,而不是自願配合的同夥。按照嚴格的標準來看,皇後的任務都屬於不合格,是本係統網開一麵,才——”
“哦?”劉協眼眸一轉,周身散發出森寒氣息。
“朕給了你幾分顏色,這樣著急開顏料鋪,還威脅起朕來?”
“……”
係統被小天子的龍威震懾住片刻,不過旋即又若無其事地開口:
“陛下賢伉儷情深,本係統十分尊重。但本係統的終極目的是幫助反賊卡持有者、尊敬的皇後娘娘君自立——陛下若以為一直喝幾碗毒藥,吐幾口血,折損幾年壽數,便能蒙混過關,是不切實際的。”
劉協冷笑:“朕死與不死,不勞先生此時操心。先生的性命,卻全係於朕一身——先生是依附於皇後存在的吧,皇後若死,先生會怎樣呢?”
係統心虛地沉默片刻,轉向伏壽:
“皇後娘娘,本係統是您的君路上的好助手、好夥伴,我們利益一致、休戚與共,我會盡力保護您不死……”
“。”
劉協冷笑一聲,鬆開摟著伏壽的手,站了起來。
他昂首,冷冽眸光落在身側:“朕警告你,你若得寸進尺,惹惱了朕——”
“——朕就立刻殺了皇後。”
剛剛說出“賢伉儷情深”的係統:“……”
陳皎蹲在詔獄的牢房中,死死盯著空酒杯,心中低聲默念:
“毒士風流、毒士風流、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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