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皎歪頭,笑說:“先生但講。”
法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將軍可願割據一方,爭雄天下?”
陳皎笑容一僵。
……糟糕。這雖然是道送分題,但她恐怕要不及格了。
陳皎垂下眼瞼,誠實地說:“吾不願也。”
法正一愣,就要發火的樣子:“將軍不願?!”
陳皎忙說:“不過,等此戰一罷,我可將先生舉薦與一當世豪傑,先生自可隨他成就一番霸業。至於某嘛,才不堪重任,恐怕不能再給先生更多助益。”
去做皇叔的小翅膀吧,憤怒的小法!
但在此之前,必須把你撈過來替我處理文件……
法正冷笑一聲,立刻將挽起的袖子放下,掂著竹棍,一副要抄家夥趕人的架勢:
“那將軍又有何宏圖?”
陳皎攤手:“我無甚宏圖。”
法正胸口起伏一下,好像盡力壓抑著惱火:“將軍素以智計著稱,竟隻在乎一戰一役之得失,從未考慮過天下大勢嗎?那將軍與正恐非同路——我為天下謀也,不為司空一座下犬謀!”
“啊,”陳皎撓了撓頭,苦惱地說,“我倒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天下事……”
“那便請告訴正!”
……她這真的是來訪求賢才了嗎?
為什倒像是論文答辯時,不幸遇上個十萬個為什附體的辣雞導師!
陳皎無奈,憋了半日,將竹棍拾起來,在輿圖上輕輕一點:
“此戰過後,無論袁、曹孰勝孰負,北方都會歸於一統,而後必興兵圖南。先生且看荊州——對北,可固守襄、樊一帶,使北人不能南下。對西,可拒益州兵。對東,在江東孫氏之上遊,亦有地利。”
陳皎正色說:“以某看來,若荊州為一獨立、善戰而不思進取的將領割據,那從此可保天下幾十年太平。”
獨立、善戰而……不思進取?
法正的眉毛都要打結:“據易攻之境而不思拓土,守四戰之地以安集天下——天下何來此等人物?!”
陳皎噗嗤一笑:“我呀。”
法正一臉驚駭:“……!”
陳皎忙笑著擺擺手:“這隻是某的一個夢想。我自己也知道,沒什實現的可能。一直怕人嘲笑,不敢說出,今日被先生逼問出口,倒是暢快。”
法正突然抬起頭,雙目灼灼:
“幾十年太平有何用?終究還是要打仗的。天下歸一,才是真正的太平。”
“天下又何嚐當真有過太平?”
陳皎挑眉反問:“幾十年太平,足夠一代人不用經曆戰亂,已是萬分寶貴。先生是關中人,想必會有所體會。公卿之骨尚且天街踏盡,先生之輩尚且家道中衰、飄零若此,何況百姓?”
“待得幾十年過,北方人口繁衍,地域廣大,終非益、荊、揚、交諸州可以比擬,到時候各自不戰而降,天下歸一,時也勢也,卻能少死很多人,豈不宜乎?”
法正死死瞪著她,像瞪著一隻怪物。
半晌,他輕聲問:“……將軍可否考慮過,自己卻待要若何?”
陳皎攤手:“我隻要據守襄樊,保證不敗,令他們生發出一種不如熬死我的念頭來,就可以享清淨咯。”
“那將軍的子孫家族呢?!”
陳皎平靜地說:“我沒有家族,也不會有子孫了。”
法正的目光燒得她皮膚疼痛。
她垂下眼,笑說:“我非聖賢,正因了無牽絆,才敢有如此之策劃。若是如諸公那般,有家族子弟牽累,自然不能不為家族子弟計慮。我不敢自矜高尚,而鄙薄世人。”
法正沉默地注視著她。
陳皎坦然回望。
陳皎的目光幹淨、坦率,又隱晦、幽深,像一灣深深的清湖,分明沒有任何雜質遮攔,但陽光照不到湖底。
沉默良久,法正躬身作揖:
“正願為將軍從事,但隻是奉天子命,幫將軍一個忙。此戰一罷,正若想要離開,還請將軍不要挽留。”
陳皎大喜過望——
眾所周知,合同工比事業編好對付。
她沒有三分天下的野心,即使要法正的一輩子也沒用——總不能拿來睡吧?這人脾氣又大,又愛搞事情,活脫脫一個不安定分子,還挺累贅的。簽合同工才好呢!
陳皎拱手:“如先生所願!”
法正直起身,含蓄地點一點下頜,麵無表情地開始脫衣服。
陳皎一麵驚訝於他的奔放,一麵忍不住好奇地看。
白頭巾被丟擲一邊,一頂竹冠赫然。
白麻衣委地,露出湖藍色的常服,和青黑的腰帶。
罷後,法正拿靴尖一踹喪服,以手緊了緊腰帶,麵露淩厲之色。
“將軍。”他肅然拱手。
——等等,這個奇跡法正的換裝速度,怎像是……早就做好了出遠門準備的樣子。
她忍不住瞥了眼這間屋子的地麵。
看起來剛剛挪換過家具,想必主人確實才入住沒多久。
“……”
陳皎不由莞爾:“先生原來是守株待兔、欲擒故縱?”
法正微微一笑:“將軍何意?吾不知也。”
黎陽,天近破曉。
曹操習慣早起早睡,行旅時每日四更起開早會,可謂與陳皎的作息方式背道而馳。
作為新入職的員工,她不好意思第一天就遲到早退,隻得一大早起床,掛著兩個黑眼圈來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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