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沃縣文物管理所。
午飯剛過,所的幾個同事在辦公室閑侃,聲音不斷地傳過來,一聲比一聲大。
“下午那活動能溜?”
“應該可以吧?到那兒晃一下,拍幾張照片,走就行了,沒人管。”
“這破玩意兒誰看啊?”李拜五用手指點了點桌上一摞資料,“就算看,有幾個人會看明白?看懂也沒有人在意!白煞功夫。”
說完他又指指窗台下堆著的一卷卷x展架和幾個展板,“就這些,別人經過瞟一眼就走了,賣幾件塑料做的便宜佛像可比這吸引人!”
牢騷發完,還不忘稍帶上在另一邊忙碌的唐子末,剛義憤填膺的表情換成一張虛假的笑臉。
“欸,小唐,你去不?”
唐子末皺皺眉頭,真不願回答他這句24k純廢話,“當然,不是除了技術人員都要參加嗎?”說著攤開雙手將桌前桌後這一攤子給他看,“否則我忙乎這些幹什?”
“算我問錯。”李拜五瘦削的臉上浮現的壞笑,讓那張臉顯得十分刻薄,“你說你,都去城繼承遺產了,還在我們這破地方待著幹嗎?”
破地方。破玩意兒……
你能相信這是一個在文物保護單位就職的人說出的話嗎?
唐子末正在整理“文化遺產日”的活動表格,聽到李拜五這問,懶懶地瞥他一眼,故意神秘一笑,“不是還得三年嗎?”
“以你的學曆,在市找個工資比現在高兩三倍的,也不難。”
唐子末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剛商場經理說場地已經好了,我先開車過去,有人要一起嗎?”
沒有。
她知道一定沒有,他們都在等那輛遲遲沒回來的依維柯。當然,就算沒有專車接送,也沒有人跟她一起去。
唐子末將自己桌上兩摞《文物保護法》的小冊子整理好,連同李拜五剛指的那些宣傳單一起裝進兩個大袋子,兩肘分別夾了個折疊展架和噴繪卷布,離開辦公室。
“力氣倒比我這男人都大。”身後是李拜五不屑一顧的低聲調侃,“!不合群啊,這性格走哪兒都跟人處不了。”
一個女同事說,“可人家力氣大,幹活也勤快,連領導都表揚她工作認真負責呢!”
“咳,表揚也沒用,這人沒啥上進心。你看像她那好大學畢業的,誰會窩在這小縣城賺這點錢?就這工作還是他爸托關係進來的。”
女同事提醒他,“人家也是公考考進來的吧,聽說筆試和麵試成績都很像樣。”
“天真!你沒看人家唐總成天往政府這邊跑啊?”
一個男同事十分豔羨,“我要像她那命好我也沒啥上進心。兩個爸啊,一個有門路,一個給遺產,毫不費力就開上寶馬,你行嗎?”
“那你追她呀!”
眾人哈哈大笑。
唐子末出樓道口時聽到這片低聲的哄笑,不用想也知道關於她。她朝身後空蕩蕩的樓道看了一眼,挺起腰杆走出去。
樓外的大院,兩條狗在調情,兩個男人在吵架,為了一些小利益爭得麵紅耳赤。他們早誰都看誰不順眼了。
“誰搞裙帶關係了?誰願意花那大力氣來這小單位!”
“這‘小單位’?哈,這地方油水大的很……”
唐子末經過時,正在吼叫的那人停頓了一下,然後兩雙眼睛同時掃過來。他們大概也都知道她是不管閑事的人,沒太在意,很快就接著再吵,隻是這次聲音和情緒都平緩很多。
車就停在大院一側,唐子末鑽進了車,厭惡地看了那兩個男人一眼,發車時故意加大了油門,車子呼一聲卷塵而去。
排氣管最有脾氣。
這天下午是“文化遺產日”宣傳活動的第一天,本來上午就該到現場了,可領導不在,管理所的人就不把這當回事,這個說孩子生病要遲到,那個說展板還沒送來,拖拖拉拉直到中午人和物料才集齊。
但午飯過了,還是沒人願意動窩。
唐子末在文管所已經三年多了,人人都知道她的脾性:內向,無趣,對人情世故不開竅,對每個人包括領導都一視同仁的冷冰冰。但她又不是冰,冰且易碎,而她卻很剛,似乎對任何好話壞話都刀槍不入,所以有人背地說她是冬天的石頭又冷又硬。
沒什道德能綁得了她,也沒有什事能激怒她,因此雖然性格不討喜,卻也從不跟人大紅臉。再加上她是所為數不多好好幹活的,反而成了領導很喜歡用的人。就算偶爾犯點小錯,領導也很少罵她,可能覺得罵一塊石頭實在也沒啥意思。
唐子末覺得,給別人留個這樣的印象挺好,人人默認她就是這號人,為此省去許多毫無意義的寒暄與社交。她甚至都沒收到過同事發的婚喪嫁娶的請柬,這在哪哪都是人情的小縣城可是太罕見了。
縣城並不大,這幾年路也修得平坦,路兩邊的槐樹和楸樹葉正繁盛,環境是比以前好一些了。唐子末開車十幾分鍾就到了地方,在廣場周圍隨便找了塊空地把車停好。
她的背包和袋子都沉甸甸的,荷重而行,走得吃力。好在這段路並不遠,快要走到商場門口時,經理從玻璃門看到她,迎了出來。
“顧經理。路邊停車不違章吧?”
“不違章,隨便停。噫,小唐就你一個人啊?”顧經理紳士地接過兩個袋子,胳膊帶身體猛地往下一沉,隨後驚呼,“嘩!這沉!這袋子夠結實的啊!”
“不好意思啊,你先放地上吧。”
先帶來的這部分材料都擺好,顧經理又幫她支好兩個架子,好歹是有個路演的樣子了。顧經理從商場拿出兩瓶可樂來給她,並一起坐下扯了幾句閑話。
“你們的人還沒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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