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濕冷,耳邊是清寒的風聲和鳥鳴。裴珣雖清瘦,但肩膀卻堅實,身上還有淡淡的鬆木香氣,宋翎蜷縮在他的肩頭,沒一會子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宋翎睡得著,但裴珣卻不行。
一方麵,他在等,等山間的農戶能夠在傍晚小憩時想起還在此處放了獸夾,另一方麵,他克製不住地在想,會不會有那一天,宋如嶽跟父親會走到政治的對立麵上。
朝堂風雲瞬息萬變,今日是友,他日是否為敵,未可知也。
袞王作孽,天子為質。
若高期還有救,還能睜眼看看這天下黎民受的苦,那裴家勢必不會反。可若是他一再聽命於袞王,視百姓若魚肉,裴家自然不會再相容。
但宋家呢?
宋家從宋翎的曾祖開始便在戎馬上求生,是一等一的忠心,宋如嶽雖對高期不滿,但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
眼下朝廷分成兩派,一派對皇帝還抱有希冀,另一派則暗地開始尋找先帝下江南時同一歌女所生,後來卻流落民間的那個孩子,想要另立新君。
朝堂暗流湧動。
宋如嶽作為對皇帝仍抱有希冀的那一派,此次把這個女兒發配到隴西種田,一方麵是真心想讓她變好,另一方麵怕也是想要讓她牽製自己。想到這,裴珣無法不戒備她。
天漸漸黑了下去,蟲鳥仍在鳴叫,與此同時,還有窸窸窣窣的腳踩枯樹枝葉的聲音響起,裴珣抬眼。
來人驚呼一聲:“老天爺啊。”
緊接著,踉蹌幾步連爬帶滾地到了裴珣和宋翎麵前:“這怎還有大活人啊?我隻想捕一隻獐子,怎夾到人了?”
來人是這灌木林的獵戶屠鬆,靠著打獵為生,妻子同其他一幫婦人都在不遠處的長平山上養蠶。家窮的那是一清二白,除了幾間破屋,啥也沒有。眼看著獸夾夾了姑娘的腿,他第一反應便是這得賠老鼻子錢。
裴珣等了這久,見人終於來了,也不再想別的,隻是鬆了口氣,望著屠鬆問:“這獸夾能取下來?”
“能能能。”
屠鬆慌忙應聲,低頭去撥弄那獸夾。
他是獵戶,自然手重,每撥一下,宋翎便把頭埋進裴珣的懷,“嗚嗚”地悶哼一聲。
“怎弄,你告訴我,我來。”
裴珣皺著眉,將宋翎從懷挪出來,然後袖了袖手,走到獸夾麵前蹲下來。他手腕皓白,舉止從容有度,看上去不太像是會訛人的樣子。
屠鬆解釋道:“郎君莫嫌我手重,我隻是想看看小娘子的腿還成不成。”
“那成還是不成……”裴珣問。
屠鬆擦了擦額頭的汗:“不成,骨頭傷了,眼下怕是要養個十天半個月了。”
裴珣沉默片刻,沒有說話。屠鬆摸不透他的心思,隻好開始指引他一步一步打開獸夾。
裴珣的這雙手這多年拿的都是紙筆,翻得也都是些日子陳舊的典籍,像這樣的活計倒是沒做過,獸夾多刺,不多時手指骨節上便血跡斑斑,火辣辣的刺痛,但他卻恍若未覺,隻繼續小心翼翼地撥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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