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抱著膝蓋定定地看著裴珣，她這多年對高期一直忠心耿耿，以至於這種忠心幾乎成了刻進骨血的執念。

    裴珣理解她。但這不妨礙他從她口中聽到高期的名字時，會有那一瞬間的嫉妒：“會，匡扶社稷，是父親和伯父畢生所求。”

    “那你呢，裴珣啊，你願意不僅僅是匡扶社稷？”宋翎問。

    裴珣正了正神色，過了許久，抬起意味不明的眼睛看著她，那眼神藏著幾分自嘲：“文人最忌諱最寵臣，你為了高期想要我做天子家臣？”

    那倒也沒有。

    宋翎搖搖頭，真誠開口：“沒有，隻是高期其實不是昏庸，隻是背後可以倚仗的勢力太少，不知誰可以信，誰可以不信。”

    “他這些年一直在讀書的，治國之策並不比其他國的年輕皇帝差。他貶你們，一方麵真的是有怨恨，但另一方麵也是對袞王的妥協，想在袞王的麵前裝成一個柔弱無害的皇帝。”

    “所以呢？”

    “所以裴家能不能先向天子示好呢？”宋翎偏偏頭，道出這句話也是她思慮很久的結果。

    裴珣睨她一眼：“你之前不是不願意向新帝進諫良言，怎改了主意？”

    “也沒有改主意，隻是希望他作為一個皇帝能夠在這個亂世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宋翎輕聲道，整個人攏在光影，顯得很是柔和。

    “那你覺得能庇佑他的是以裴家為首的世族？”

    “嗯。”

    “宋翎，能庇佑一個皇帝的隻有仁心這兩個字。”裴珣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在燭火之下，他的雙眸和嗓音同樣平靜。

    “仁心啊。”

    宋翎喃喃念叨了一下這兩個字，手也不知什時候捏了個被盤了許久的六角核桃，那核桃成色油亮，她念叨完後手沒留力，“哢嚓”一聲就將那核桃捏碎了。

    碎渣子落了一手，她下意識地低頭看手心，見這核桃長得金玉其外的樣子，但內沒肉，就隨手又把它放到一邊漆床邊的樟木翹頭案幾之上。

    “那什是仁心呢？”

    宋翎仰著臉回望裴珣，神色困惑。

    在天光閣打打殺殺數十年的她確實不懂到底什才是“仁心”，她的世界隻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仁心”這個東西太大，她柔弱的身軀還裝不下。

    “比如你把我父親盤了三十年的核桃捏碎了，但他把你當兒女待，體諒你年幼，不責怪你，這就是仁心。”

    宋翎怔忪片刻，她很聰明，隨即明白過來仁心該與惻隱之心有關。可思忖半響後又開口：

    “欲得仁心，先有惻隱，可天下人不先為他，他又如何為天下人呢？“

    她這話偏頗意味十分嚴重。

    裴珣搖頭，被氣到的同時忍不住指了指她心口的位置：“弄懂仁心之前，你該先治治自己的偏心。”

    說完，扭頭給自己倒了一盞茶，仰頭飲盡。

    “隴西郡守沒給你喝水啊？”宋翎見他喝完一杯後又倒了一杯，這才意識到這人今日都是啞著嗓子同自己講話的。

    “在長平山的時候，我每日回來也不渴，你問我問得倒是勤，今兒卻到現在才問我，還怪人家郡守？”裴珣捏著手的鬥笠碗，眼神幽怨。

    宋翎總覺得他在陰陽怪氣自己，但又找不到實證，隻好又湊過去道：“郡守跟你說了什？”

    “也沒什，隻是給我看了我伯父的書信，信上說南梁的陳太後早些時候薨逝，本是傳位給太子的，但大皇子蕭縉逼宮，成為了皇權爭奪的最大贏家。他即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兵去雍州關的邊界線示威，眼下大有挑起兩國戰亂的意思。袞王要割地給他們以求和，我伯父不肯，現下鬧起來了。”

    “怎個鬧法？”宋翎看熱鬧不嫌事大。

    “雙雙開始招兵買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