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村四麵環山，因為地處偏僻，至今未通公路，離最近的縣城也要二十多，出入全靠驢車代步，村民多是賀姓。

    最近幾年村通了水電，也開始有年輕人出外打工，工廠兩月收入抵得上家一年，人心漸漸浮動，年輕人跑了大半，隻在年節時回來一趟。

    村東住著陳振生一家，這幾天來了客，是陳振生一個一表三千的表弟。

    陳家是外來戶，陳振生上頭三個姐姐，沒有兒子就很受欺負，直到生下陳振生，才鬆了一口氣。

    表弟是城人，看多了旅遊景點，很喜歡村這種原生態未開發的樣子，一天到晚四處閑逛，看見驢也稀奇，看見磨也稀奇，還花了五十塊，從賀有春的傻子弟弟手買了一個草編的蟈蟈。

    五十塊，買一個草編的蟈蟈，賀有春看陳表弟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慈愛，從前這樣的傻子隻賀家有，不料如今陳家也有，陳振生帶著他的冤大頭表弟逛過一圈，就有孩子每天排了隊在他家門口編蟈蟈。

    這天陳表弟下午時又過來，同賀有春商量，“賀大哥，我晚上在你家吃飯可以？聽說伯母是四川人，做飯很好吃，我表哥家吃得太清淡，我吃不來”，掏出三百塊塞在賀有春手，“我想吃炒雞，賀大哥再給我殺條魚吧，這是飯錢，賀大哥不用跟我客氣。”

    賀大哥向來不在錢上跟人客氣，立刻笑納了，雞自家養的就有，魚從村外的河撈幾條就行，這樣就能賺三百塊，賀大哥很願意陳表弟天天來家吃飯。

    陳表弟沒見過人殺雞，在一旁看田淑英放血燙毛，田淑英道，“小夥子，你去屋坐，外麵小心弄髒你衣服，沾了血不好洗。”

    陳表弟微笑道，“大娘，沒事的，我衣服帶的多，要洗不幹淨就扔了好了。”

    旁邊屋棚有隱約的哭泣聲，陳表弟好奇的看過去，田淑英忙道，“小夥子，你別過去，那是我兒媳婦，她精神有問題。”

    陳表弟摸摸鼻子，“是賀大嫂啊，我聽我表哥說過”，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田淑英看漏了底，歎了口氣，“我們這邊都這樣，沒辦法，窮，沒有女孩兒肯嫁過來，我也是你賀大叔當年買來的，生了有春有冬兩個，現在也過習慣了。”

    陳表弟看她臉上皺紋橫生，算一算也不過是五十上下的樣子，看起來卻像六十有餘，輕聲道，“大娘，你不想家？”

    田淑英垂下眼，“害，早就沒家了，現在這就是我的家。”

    陳表弟又看一眼棚屋，“聽我表哥說，前麵還跑過兩個？”

    田淑英支支吾吾，“唉，家太窮，人家不願意跟咱。”

    旁邊的哭聲越來越大，賀有春拎著根荊條衝出來，一腳踹開門，劈頭蓋臉抽下去，“哭哭哭！一天到晚哭個沒完，老子的運氣都讓你哭沒了！”

    棚屋是個很年輕的女人，身上掛著件破破爛爛的男式上衣，胳膊腿上盡是一條一條的血痕，麵目青腫，瑟縮著躲在牆角，行動間啷作響，卻是用一條兒臂粗的鐵鏈拴住了腳腕。

    陳表弟上前架住賀有春，“賀大哥別和女人一般見識，消消氣。”

    賀有春一腳踹在女人的肩膀上，看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才罵罵咧咧的出去了。

    陳表弟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她隻是一時昏過去，掩上門也出去了。

    吃飯時和賀氏父子閑聊，陳表弟道，“賀大哥怎不出去打工？現在外麵錢好賺的很，我看這村的年輕人大半都出去了。”

    賀有春道，“我也想出去，隻是帶著阿鳳不方便，等她有了孩子再說”，嗦一嗦筷子，夾了一根雞腿到碗，“小兄弟，你是做什的？”

    陳表弟微笑道，“做生意的。”

    “做的什生意？我看你出手這大方，一年能賺不少錢吧？”

    “小生意，一年……大概有個七八十萬吧。”

    賀有春的雞腿掉到了桌子上，賀大年和田淑英也忘了吃飯，呆呆的看著他。

    陳表弟摸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擦一擦嘴，隨手扔在桌子上，賀有春看一看自己身上穿的粗布，又看一看手帕，堆出一個笑，“小兄弟，什生意能跟哥哥說說嗎？”

    賀有冬嘿嘿傻笑著蹭過來，抓起賀有春的雞腿就跑，賀有春一巴掌扇過去，“就知道吃！養你這個廢物有個屁用！”

    田淑英不敢勸他，夾了幾塊雞肉追出去，“老二，別跑，小心摔著。”

    陳表弟看他跑遠，問道，“他這是……怎……”，指一指腦袋。

    賀有春撇撇嘴，“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到現在二十多的人還跟八歲一樣，就白養著這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