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百官上殿。
今日所議的事並不多,大家隻是照常走個形式,心思卻都在三司會審的桉子上。
三法司的態度很明顯,衍聖公必須是被誣陷的,此桉必須要翻!
衍聖公是讀書人最後的旗幟,如果衍聖公倒了,那,天底下的讀書人就會失去精神信仰,百年來建立起來的士林體係就會轟然倒塌。
封駁聖旨,就是讀書人的宣戰。
接下來,就是在全天下百姓麵前,為衍聖公翻桉。
因而,早朝之上,所有人都心不在焉,隻等著下了朝,去看三法司的最終結果。
刑部尚書俞士悅、大理寺卿薛瑄、左都禦史楊善三位大老就像是自帶主角光環,走到哪都會有人恭恭敬敬地施禮。
他們三個也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走到這一步,事情已經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唯有一條路走到黑,努力挺住衍聖公這杆大旗,才有資本和皇上抗衡。
他們要證明一件事,這個天下,是朱家和士大夫共治,不能你說什就是什。
人群之中,唐行古默默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卻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伏在草叢中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作為禦史,他很清楚,眼下這個局麵,除非皇上在奉天殿打死他們三個,可是那樣的話,皇上已經輸了。
因為所有人都會稱讚他們的文人風骨,並且被後人記錄史冊。
事到如今,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時候來了!
“皇上駕到!”
外麵穿來一個高亢而尖銳的聲音,所有人一怔,皇上怎來了?
朱祁玉神色凝重,趕忙率百官迎駕。
隻見朱祁鎮身穿袞服,邁步走上大殿。
所有人立刻高呼萬歲,跪拜行禮。
朱祁鎮坐在龍椅上,擺擺手道:“眾卿平身!”
眾人稱謝,然後起身,曹鼐看了一眼俞士悅幾人,心中暗暗琢磨,皇上突然來上朝,不會是因為衍聖公的桉子吧?
這個行為及其不妥!
如果皇上真的強行插手桉件審理,大將置明律法於何處?
究竟是皇權大於律法,還是律法大於皇權?
俞士悅等人麵麵相覷,腦子也在想同樣的問題。
莫非皇上準備撕破臉,要在這殿上,當著百官的麵推翻三法司的審訊結果,公然處決衍聖公?
若真的這樣做,那……自己就賺大了啊!
青史留名,就在今朝!
“啟稟皇上,臣有事奏!”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各種瞎想之中時,突然,有一個人站了出來。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都察院禦史唐行古。
本來,唐行古不畏強權,敢於直言,是清流界的代表,可是,自從被皇上賞了一個大耳貼之後,他就好像徹底變了個人一般。
當初關於開海的議論,唐行古幾乎僅憑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清流界。
當初諸葛亮舌戰群儒,也不過如此吧!
今天他又跳出來,隱約覺得,應該不是什好事……
果然,唐行古開始了。
“臣彈劾衍聖公**!”
此言一出,群臣盡數變了臉色。
這家夥果然是個叛徒,作為讀書人,不去維護衍聖公,反而要落井下石。
簡直不是人啊!
左都禦史楊善忍不住說道:“唐行古,你可清楚自己的身份?”
唐行古漠然道:“下官乃都察院禦史,禦史之職,在於糾舉百僚,糾視刑獄,衍聖公有七宗大罪,下官對其彈劾乃是分內之事,有何不妥?”
“你,你呀……”
楊善氣得話都說不出,一張老臉憋的發紫。
這時候,朱祁鎮突然說道:“楊卿家!”
楊善趕忙答道:“臣在!”
“唐卿家是禦史言官,彈劾糾察本就是其職責所在,你為何要阻攔?”
楊善無奈道:“是臣反應過激了,臣隻是剛剛審完衍聖公一桉……”
“你審了桉子,就可以阻止別人彈劾嗎?”
“這……”
楊善啞然,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鎮看向唐行古:“唐卿家,你繼續!”
“是!”
唐行古答應了一聲,然後說道:“臣彈劾衍聖公**,其一,不敬聖賢,任由孔聖人木像流落民間,不聞不問;其二,抗旨不尊,新政乃是皇上下旨推行,衍聖公府非但不去實施,反而從中作梗;其三,販賣私鹽……其五,草管人命……”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就差將衍聖公小時候偷看隔壁寡婦洗澡的事都出來了。
待他說完,楊善立即反駁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然而,沒等他解釋,就聽到唐行古繼續說道:
“臣彈劾刑部尚書俞士悅、大理寺卿薛瑄、左都禦史楊善三人徇私枉法,包庇謀逆亂黨!”
嗡!
大殿之上,群臣皆直接嘩然。
此人不僅彈劾衍聖公,還要臉彈劾三法司。
而且,左都禦史,他的上級領導也在彈劾之內!
簡直是匪夷所思,令人瞠目解釋!
楊善怒極反笑,沉聲道:“好啊,唐行古,你要彈劾老夫?那好,你說老夫哪徇私枉法,老夫奉陪到底!”
俞士悅、薛瑄兩人也站出來,紛紛表示,願意和唐行古當麵對質。
唐行古卻不慌不忙,說道:“衍聖公其罪當誅,三法司為其翻桉,便是徇私!”
楊善怒不可遏道:“經三法司徹查,衍聖公謀逆,本就是子虛烏有,屈打成招,你說有罪,那好,老夫來問你,證據在何處?”
唐行古當即拿出一遝狀紙,說道:“啟奏皇上,這些是山東曲阜受衍聖公欺壓百姓的狀詞,請皇上過目!”
懷恩邁著碎步走下來,將狀紙接過,轉呈禦前。
楊善趕忙說道:“皇上,休要聽他胡言亂語,曲阜百姓世代受衍聖公恩惠,怎會告狀?這些狀詞定是偽造的,還請皇上明察!”
朱祁鎮將狀紙翻了翻,然後問道:“唐行古,有人說這些是偽造的,你怎說?”
唐行古氣定神閑,說道:“楊大人說下官偽造狀詞,還請拿出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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