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愕間,這堆白發忽而動了。
還好,真的是個人,隻不過看上去如同鬼一般,滿頭細長的銀絲,一部分伸向那幾百隻妖怪,一部分散亂垂於地下。
不是親眼所見,我絕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能用頭發來駕馭妖怪。
這人發出粗重的喘息,用手攏開額前的長發,下麵竟一張年輕女子的麵龐,隻是形銷骨立,狀若骷髏,單這樣站立,幾乎都要站不住。
她完全不理會我們三人,顫抖著拿另一隻手去拔我的法器。法器深深紮入她左肩,穿透而過,女子痛到幾次嘶聲,都沒□□。
“別動了,”我忍不住說,“你法力被封印,拔不出來的,越拔越痛。”
“你莫管!”女子咆哮一聲,“你們是何人?為何阻我?”
“你先說你是誰。”我說。
“與你無關!”女子狠狠地斜睨著我,“你們是這天殺的村人雇來的?替這些人做事,不怕遭報應嗎?”
“我們隻是路過,”我趕緊說,“見到妖怪襲村,本著道義出手相助。”
“道義?道義?”女子放聲大笑,“好一個道義!你可知他們做過什?”
“我正想問,”我說,“這些妖怪,都是你召出來的?”
“不錯,”女子答,“我隻恨自己術法不濟,妖怪還不夠多,不能把他們碎屍萬段!”
“那,五日前,西邊小山神撞見的人,就是你?”我猜了個大概,她現在的模樣似人似鬼的,白發敷麵,聲音又啞,那槐石君估計想錯了,把她當成了男子。
“你說那隻猴子?”女子點頭,“那該是了。”
“所以,這村子的人,究竟做了何事?”我問。
女子冷笑起來。“你在村子,可見過一棟被封起來的房屋?”
“見過。”
“如果我告訴你,那屋曾經關過一位姑娘呢?”女子道。
這一句問話像一道炸雷,頃刻間把這一日我遇過的種種,全部連結起來。
被封死的舊屋、村長的萬般掩蓋、破漏百出的謊言……我似乎明白了,這發生過什,心口一緊,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死死撅住。
“你……”我不知該怎說。
“我就是來找她的。”女子說。
“她死了,是?”我又問。
一滴清淚沿著女子眼角流下。“這你不用多問,你隻需知道,這村子惡貫滿盈,他們該死,你們就不要再攔著我了。”
“我想知道,”我堅持說,“我必須清楚事情原委,才能決定如何做。”
女子與我對視良久,歎了口氣。
“那就給你知道。”她說著,頭發仿似活過了來,迎空飛舞,如兩扇門向我敞開。“你們誰若不怕,便上前兩步。”她又道。
我想了想,往前走過去。
九枝二話不說就隨我同樣上前。如慧略一遲疑,也拔足跟上。
走到離女子隻有半步遠的地方,兩側的白發忽然聚攏,把我三人包裹在其中。
“娘子……”九枝緊張地看我一眼。
我摸摸他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雖然頭回見一個人的頭發可以這般變化,心有些毛毛的,但我感覺到,女子對我們沒有惡意,發絲間,還有些暖。
“你們一個佛家子弟,一個是妖,一個身負法術,”女子輕聲道,“該不需我多言,自己當可看見。”
我也確實看見了。
寧安地帶,一座坊內有兩戶人家,世代比鄰而居,一戶姓沈,一戶姓雷。沈家有女喚若君,雷家有女喚碧遙。
兩個孩子同年同日而生,出生時,坊外一棵茉莉恰好盛放,一根枝椏分了兩朵,各自伸進這兩戶院內,兩家人由是分外歡喜,隻道一對女娃同時投胎,分入二家,是天定的吉祥,還燒香敬神,拜了那茉莉,給兩個孩子定下了姐妹之誼。
自此兩個女童便一起玩耍著長大,又一道念了私塾,情意漸密,難以割舍,說好今後長大了,若有中意的兒郎,就嫁人,買兩棟隔牆的房子,日日相見。
如若沒有,二人便並肩遠行,騎兩匹馬,遊遍四海。
待到兩女十七歲那年,卻出了岔子。
碧遙同家人出遊,行至寧安以南的群山,遇上山賊攔路劫財,所幸平州府下一支騎軍剛巧路過,才趕在車馬將被山賊追上時,救下了他們。
可碧遙乘坐的大車,馬受了驚,跑上一道山崖,從崖上跌了下去。
官府差人去崖下尋了三日,隻見到摔碎的車和摔死的馬,未尋到人,隻好當碧遙已經殞命。
事發之際,若君正隨爹爹至外城訪友,等得到消息,匆忙返家,沈家已為亡故的女兒操辦了喪事。
若君心若死灰,悲痛至極,幾日不眠不休,深居閨中,夜夜為碧遙啼哭守靈。
再出房時,一頭青絲,竟哭成了白雪。
她也道碧遙已死,可此後隔了幾天,自一夜開始,接連三夜,她每番入睡,都會在夢中見到碧遙。
夢,碧遙躲在一棟破屋一角,形容枯槁,反複念著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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