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口,掛在二樓的布幡缺了一塊。
大堂上擺著幾張顏色發黑的木桌子,磚地坑窪不平。
雖然是個非常簡樸的地兒,但有的住就不錯了。
“磕磣死個人了,真討厭!”
吟歡滿心不快地抱怨嘟囔,剛進去,就聽見男人痛苦呻/吟的聲音。
她轉頭一瞧,見客棧的偏僻角落坐著個錦繡華服的年輕男子。
那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辨認不出相貌好壞。
但他捂著腮幫子的手又白又嫩,肯定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少爺,不會武功的那種。
好好的一個公子哥,怎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了?
吟歡很是詫異。
那人一見著吟歡,不禁目瞪口呆,嘴角隱約流出哈喇子,屁股沒坐穩,竟滑到了地上。
他趕緊起來,裝作無事發生,又拿出腰間別著的折扇,啪的一下展開,一邊走來,一邊故作文雅地吟著誇讚美人的名篇佳句,再道:
“久聞映雪姬美名,在下素日魂牽夢繞。今朝終得一見,啊——在下也能死而無憾了。”
“《登徒子好色賦》背得還挺順溜嘛,可見文如其人,這話一點都不假。”
吟歡笑吟吟著刺了他一句,回頭對律癡行說道:“方才你救的就是他吧?人那賤,難怪會被打得鼻青臉腫的。”
這種尖酸刻薄的問題,律癡行自然是避而不答,轉問那人:
“強盜既已歸還了荷包,尊駕為何還不離開?”
那人正一臉陶醉:“美人誇我有學問……”
聽了律癡行的話,他連忙湊到跟前死纏爛打,“律真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同意帶我去雲隱觀出家唄,我保證不朝漂亮小道姑下手!”
律癡行隻輕睨了那人一眼,就嚇得那人瑟縮了脖子。
他徑直去找掌櫃,道:“兩間房,有勞。”
“好說,您快請坐!”
掌櫃一麵熱情待客,一麵用賊溜溜的眼睛偷瞄吟歡。
“堂堂百兵山莊的少莊主,借著你老爹的光,享盡江湖威名,竟也舍得出家。”
找了一把還算幹淨的椅子坐下,吟歡伸長了手臂,去夠桌上的茶壺,唇角含笑,道:“嶽明巒嶽公子,你還嫌自己在萬丈紅塵過得不痛快呀?”
嶽明巒微微一愣,扇子也不搖了。
“美人怎知道我是……”
“你手中折扇的扇骨以漠北玄鐵為材,又經百兵山莊特有的‘冰淬’法鍛造而成,和普通玄鐵大不相同。
“衣服穿得跟開了屏的藍孔雀一樣,半點武功不會,獨自出個門連荷包都護不住,除了那位天下聞名的草包少主,還能是誰?”
一倒才發現壺沒水,吟歡輕蹙起娥眉,不悅道:
“明兒,我和那個臭道士就要動身去臨安了,你要是不想再挨別人的揍,就老老實實地跟我們一起走。回去繼續當你爹的好大兒,別在外頭亂竄了。”
“不行,我這次可是離家出走的,說什也不回去!”
嶽明巒一屁股坐在吟歡對麵,憤憤不平道:“就因為芝麻大點破事,我爹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我哪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啊,還不如來出家拉倒——這日子沒法過了!”
剛把裝滿的茶壺放回桌上,律癡行就身形微頓,垂眸看他。
“令尊震怒,所為何事?”
“就為一本破冊子,上頭畫著各種兵器,旁邊標注的字跟鬼畫符一樣,我一個都不認得。”
嶽明巒正想接過美人玉手親沏的茶,就見吟歡自個端走了杯子,輕輕啜飲。
於是,他隻好狂搖扇子扇風,以此來緩解尷尬。
“紙張都泛著黃,書頁破破爛爛的,反正看著不像什值錢的東西。我就去相思小築找花魁喝個酒的功夫,不小心給弄丟了。多大點事,老頭子至於嗎?!”
律癡行沉默了半晌,拿出劍,擺在嶽明巒的麵前。
“尊駕口中的鬼畫符,可是類似這種字體?”
和嶽明巒一樣,吟歡也順勢看了過去——
那是律癡行的隨身佩劍,劍鞘古樸厚重,劍刃靈動寒潔。
最上方與劍柄相連的刃麵,刻著兩個前朝官書的梁文:霜寒。
當今皇帝是臣子篡位,名不正言不順,就下旨不許任何人再用前梁的文字,意欲閉目塞聽。
朝廷的破事,江湖中人才懶得搭理。但有忠君的群英會在,且它溝通朝野,麾下的正道四大派縱橫武林,地位舉足輕重。
所以,眾人多少要給群英會幾分薄麵,不與朝廷明麵作對。
可雲隱觀作為正道“四俠”之首,律癡行怎會持有禁物?
就連同為“四俠”之一的百兵山莊也是如此?
吟歡好奇,但猜不出所以然。
那廂嶽明巒連連點頭。
“對對對,就是這種鬼畫符!到底什玩意?”
聞言,吟歡直接笑出聲,撐著下巴看戲。
“嶽老莊主沒打死你,已經算是很顧念父子之情了。”
還是律癡行言簡意賅地解釋過,嶽明巒才意識到他究竟犯了多大的錯。
神煉圖譜之於百兵山莊,等同驚鴻之於曲家,全然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丟了就是要死。
“我……我哪知道那是神煉圖譜啊……”
當即也不再裝腔作勢了,嶽明巒的眉頭皺成一個大疙瘩,聲音帶著顫,臉扭曲得不像樣子。
“圖譜一向由我爹親自保管,誰都沒見過。七夕那天晚上,我爹塞給我那本破冊子,隻說有大事要發生,嫌我礙事讓我滾。他根本沒告訴我那是什啊!”
七夕——不就是曲琳琅遇害的那一天嗎?
吟歡暗自思忖片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曲家的送嫁隊伍高手如雲,結果近百人都慘遭毒手,全軍覆沒。
而且,凶手當晚就能從金陵跑去臨安,對百兵山莊下手,意圖搶奪神煉圖譜……
這是“一個人”能做到的嗎?
必定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多人分頭行動。
“不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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