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陽,一年中陽氣最勝,陰氣最弱的時日,正值群英會的納新。
稍微有頭有臉的江湖人都赴往金陵,正道各派的子弟也陸續來到了明月樓。
秦淮河畔的碧波湖上多了許多畫舫。
隻是比起往日的輕柔溫軟,如今更有兵刃冷鐵的肅殺之氣。
明月樓前,站著兩個穿著月白衫袍的年輕男子。
一個核查來人的請帖,一個把來人的姓名記錄在冊。
吟歡卡在了第一關。
眼見著嶽明巒已經被小廝帶路進去了,她還是沒把麵紗摘下來,也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
“映雪姬。”一隻修長的手扯去了她的麵紗,疏冷的嗓音盤桓在頭頂。
律癡行站在她身旁,遞上自己的那份請帖,與她的貼合,“律癡行。”
吟歡下意識地攥緊了煙杆,準備隨時應對即將到來的刁難。
可那個負責記錄的人連頭也不抬:“三樓戊桌,魏王府三人齊。”
“曲家的追殺令這不管用呀?”吟歡鬆了口氣,“我還以為通緝犯不得入內呢。”
律癡行的目光平視前方。
“半個月之前,曲家主已撤除對你的追殺令。”
腳步微微一頓,吟歡的雙肩顫了一下,眸中浮現出淡淡的譏諷色。
“原來隻要我肯說,他還是會無條件相信的。”
他還不如一直狠心下去。
至少這樣,她不會太難過。
“阿吟。”律癡行開口喚她。
吟歡側首抬眸:“幹嘛?”
律癡行欲言又止,最終輕輕地搖頭,“沒什。”
方才的話,說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後悔。
其實吟歡並不是一個多記仇的人。
相反,她很好哄,甚至都不用哄,也能自欺欺人,坦然地活下去。
紅塵中的恩怨情仇,她滾了個通透。
可畢竟……人非聖賢,亦非草木,為之動心起念過的人和事,哪能輕易說棄就棄。
如果不告訴她實情,她和曲玨之間會繼續結著梁子。
那樣他就不必惴惴不安。
可是這種卑劣的隱瞞,除了自己,還能騙得過誰?
他私心想著——
吟歡跟曲玨越離心越好,最好是雙方都有恨之入骨的殺意。
但他轉念又清醒過來,意識到不該產生如此醃臢的想法,不該玷汙道心。
“呆子,”少女的嬌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是不是想問我,會不會和他重歸於好呀?”
律癡行喉結微動,半晌,才輕道:“嗯。”
吟歡漫不經心地撥弄指甲,哂道:“他永遠不肯理解我的自賤,我也無法共情他的自戕。身處不同世界的人,即便可能因利而重歸,又怎能夠和好?”
回頭看律癡行若有所思的模樣,她笑道:“就算我真的與他和好,你又有什可糾結的呀?”
“我……”律癡行斟酌了許久,生硬地回答:“我不想你跟他好。”
沒有烈酒的熏醉,他第一次清醒地說出這種飽含貪欲的俗話。
句末的餘音,摻雜著破戒的自責與氣惱,卻唯獨沒有後悔。
“勉為其難給你個麵子。”
吟歡的情債不少,造的孽也多,即便明知“寧擾千江水,不亂道人心”,也對律癡行的表現很是受用,“我不走。”
所幸律癡行的“庸俗”夠及時,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否則她一定會選擇惡念,聽從城主的吩咐,毀掉群英會的納新,讓不死城時隔十年後重出江湖的第一戰,勝得漂漂亮亮。
叛離不死城的後果太嚴重,她才不肯相信,律癡行單憑一己之力,就能冒死護住自己。
所以她隻是為了僅存的善念,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才不是害怕完成任務以後就要離開他呢。
律癡行便悄悄地揚起唇角,斂眸藏起愉悅的情緒。
“嗯。”
打定主意,吟歡也坦然了。
既不用在這搗亂,就好好觀摩一下,看看自詡正道君子的那些人究竟有什能耐。
以及,群英會在驚鴻失蹤之後突然納新,又是安的什心。
·
他們的客席在三樓,能放眼睥睨樓下的所有境況。
三樓有五個席位,列號甲乙丙丁戊。
甲桌坐著曲家人。
曲玲瓏從吟歡一上樓就橫眉冷對,而曲玨自始至終鳳眸微闔,沒給過這邊一個眼神,兀自端盞喝著茶。
乙桌坐著雲隱觀的幾個道士,兩男一女,都是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吟歡還瞧見了白微。
三人看到律癡行,一齊起身,想過來寒暄,卻被律癡行的一個擺手阻攔住動作,就都坐了回去,隻遠遠抱拳一禮示意。
而白微同時注意到了吟歡,想到自己猥瑣的過去就滿臉通紅,尷尬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移開視線。
丙桌的清音穀主別水音身邊,竟隻有一個弟子。
她冷臉對那弟子道:“去,把你二師兄找回來。”
丁桌則空著。
這次百兵山莊沒有收到請帖,那丁桌該坐的就是昆侖的門人了。
“昆侖的譜兒可真大呀,這種場合都不派個人過來意思意思。”
吟歡說話的聲音不小,就像故意講給誰聽似的。
“也不跟人家清音穀學學,堂堂一派之主,都紆尊降貴親自來捧場。這得是多寬廣的胸懷,一點不怕別人嚼舌根,諷說她派中無人可用呢~”
話音剛落,別水音就不冷不熱地剜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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