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溫柔鄉是英雄塚。
吟歡深諳此中的道理,所以即便因蝕骨而飽受磋磨,也不為男人的錯去責怪自己,更不反感自己作為女人的身份——
這是老天恩賜的一把媚骨刀,專門斬殺那些為□□所迷的庸者。
淚要怎流才能呈現出破碎感,讓男人情難自禁地動心愛憐,她都練過無數遍了,自然是熟能生巧,演起來得心應手。
像曲玨這種心氣勁高的男人,就喜歡外柔內剛的烈女子。
已經到了這份上,他不會再動手的。
七年的朝夕共處,吟歡太了解他的脾性了。
隻可惜,重情重義又心慈手軟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
果不其然,橫在吟歡頸側的劍被緩緩放了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過了許久,曲玨沉聲道:
“映雪姬,你就這自信,我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你活路?”
“情分?那隻是我這十年來的可笑執念罷了。”
吟歡噗嗤笑出聲來,抬眸時滿麵淒然,“少爺何苦拿一個賤婢的妄想,來玷汙你自己呢。”
曲玨臉上的不忍和悵然之色轉瞬即逝。
見他動容,吟歡就悄無聲息地流露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隻是確信,曲司英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鏟除不死城的機會。如今棋子既然主動送上了門,若隻為一時的解氣,殺了豈不浪費。”
曲玨拂袖落座,冷笑。
“怎,你這聖使令當得不痛快,竟舍得改邪歸正?”
“女兒家在這世上,左不過都是給你們男人當棋子。”
吟歡捋了捋耳畔的碎發,故意露出臂上的守宮砂。
曲玨神色突變,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給別人當棋子要喝斷情水,定期領解藥,想活著就隻能聽命殺人。但是給你當棋子……”
頓了頓,她輕輕一笑,“起碼我能被當成一個人看。”
曲玨難免沉默片刻,正要開口應答,突然想到了什,不動聲色地問道:
“即便害命是身不由己,可映雪姬也幹了不少偷財騙色的勾當。如今這虧本的生意,你會做?”
“我……”蔥白的指節緊扣著衣袖,吟歡輕聲道:“確有一願。”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曲玨哂笑:“是要我以群英會的名義向昆侖求藥,為你解去身上的毒蠱?還是要分走我曲家的家產?”
吟歡:“我想要你……”
曲玨猛地滯住了呼吸,聽她接著道:“在晴好的春日,陪我一起去放風箏。”
“為何隻求這個?”
曲玨啞然。
吟歡輕道:“這是少爺以前承諾過我的。隻是那時候我太笨,總做不好你布置的功課,你又忙得很,顧不上帶我去玩。
“如今我名聲壞透,連累少爺也多了個識人不清的汙點。所謂改邪歸正和棄暗投明,都隻不過是亡羊補牢,彌補曲家損失的萬一罷了。”
頓了頓,她慵懶地自嘲一笑:“若不拚上性命,我哪有資格跟心悅之人麵對麵說話呢?”
這些既溫軟又堅強的告白,她以前從未直接宣之於口過,隻會怯怯地藏在心。
因此直到現在,曲玨才能確定:有些事並非隻他的一廂情願。
“群英會不需要映雪姬。”
吟歡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默然離去。
轉過身走到將近門口,她突然被一隻手臂箍住了身子,硬生生地拖了回去。
後背緊貼著男人的胸膛,頭頂上傳來炙熱的呼吸,和略顯沙啞的低語:“但我需要你。”
吟歡緊閉雙眸,流了一滴溫涼的淚,落在男人的手臂上。
不是哭他,是哭自己。
她本以為,真正的愛是要坦誠相待。
愛一個人的全部,也包括容納缺點和不足。
所以,哪怕把曲玨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可以裝,她卻不願意假惺惺地扮演他喜歡的那種女人,而是要堅持做真實的自己。
如今看來,竟都成了笑話。
演出來的深情,竟然比真心的愛慕更管用。
就算曲玲瓏的話屬實,曲玨在傷害她之後反悔了,暗中接濟她,還想過偷偷把她接回來。
可是“偷偷”未免也太諷刺。
若是真正在乎,難道她連被公之於眾都不配嗎?
終究是嫌棄她上不得台麵,沒臉帶出去而已。
然後事實是他沒有接。
想做卻沒做,跟廢話有什區別。
任人玩弄是她願意的嗎?她有選擇的餘地嗎?
不和那些臭男人周旋,她一個弱小的孤女,怎活得下去?
最後還是得她腆著臉,放低姿態主動求和,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才能勉強收獲一絲疼惜。
如果她不是為了利用這個男人,而是真的走投無路來投靠……
那下半輩子得多可憐啊。
“那日出現在琳琅身亡的現場,我隻為賀她新婚。沒料到給人陷害,我就趕緊帶走了驚鴻,想把它先藏起來,再找機會送回曲家,免得落入不懷好意之人的手。
“我若真是為魔教奪刀,豈會還在明月樓著意逗留半日,打探具體的消息?”
越來越沉重的悲哀全壓在心,吟歡索性任由眼淚流個痛快,發泄著自己的失落和委屈。
感受到曲玨的手臂收得越來越緊,還有點微微的顫抖。
“琳琅不是我殺的,幕後的真凶一直給我下各種陷阱,逼著我淪落到走投無路的境地。這些都是為了我身體被蝕骨催折的脊骨,那些人要抽它出來,拿去煉刀!”
哪怕已經真正難過到淚流滿麵的程度,吟歡還是沒忘記此行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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