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意低頭去看，樓下的台階上站著他，他的斷臂隱藏在夜色中，教學樓前昏黃的路燈隻照到了他的右半邊，他身條挺拔，肩膀端平，怎看怎都是玉樹臨風的樣子。孔意驚訝忙碌間手機從手中滑落，她啊了一聲，慌忙去接。樓下的喬暉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跨了過去，接住了，衝她揮揮手。

    孔意忙轉頭跑回了自習室，找到穀雲，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蹲下來，小聲地說：“我出去一下，一會兒……”

    “你的喬老師來了？”穀雲一臉壞笑地問。

    “嗯”，孔意眨眨眼，“一會兒別等我了，你早點收拾收拾回寢室啊”。

    “知道了，老大，把你的溫柔都給你的喬老師吧”，穀雲拿眼睛斜她，“哎，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你得做措施啊”。

    “知道了”，孔意一邊收拾書包，一邊拿手肘碰了碰穀雲。

    衝出教學樓，他已經回了車，降了玻璃，衝這邊笑。

    孔意跑過去，拉開車門，濃厚的煙味兒撲麵而來。她笑著說：“又抽煙，又抽煙”。

    喬暉笑著將副駕駛座椅上的盒子拿在手，看著孔意嘟嘟囔囔地坐下去，“好幾年了，不好戒，你讓我戒，我就試試看”。

    “說好了啊”，孔意係上安全帶，扭身笑著說，“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他發動了車子，將手的盒子放到孔意腿上，一邊打方向，一邊笑著跟她說話：“原本想不過來了的，可惜沒忍住”。

    孔意撲哧笑出聲來，“德性”。

    他笑了笑，說：“大膽，敢嘲笑你老師”。

    “哼，那你才更是大膽，敢打你學生的主意”，孔意說罷，開了手的盒子，將一條小巧的手鏈戴在左手上。看了看盒子麵的另一條，也給自己戴了上去，然後拉過他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從自己的左手串到了他的右手。

    喬暉忍住砰砰的心跳，手腕一翻轉，將她的手握住，拉過來，扶在方向盤上，拿手指摩挲著她的手指。

    車的廣播正在播放《北京歡迎你》，喬暉問她：“咱們這有帆船比賽，你想去看嗎？想去我就買票”。

    “不去”，孔意搖搖頭，“我不懂帆船，別浪費那個錢”。

    “那你想去哪玩兒嗎？”喬暉順嘴問下去，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斷臂是個尷尬，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她沒有注意喬暉的小動作，想了想，說：“我哪都不想去，等我放假了，你再帶我回山去”。

    “放假你不回家去？”

    “回也行，不回也行”，她聲音小了下來。

    喬暉這幾年原打算徹底退出孔意的生活，換掉手機號碼之後，就與她的父母斷了聯係。聽她這說，大概也能猜到幾分，便小心翼翼地問：“你父母，都還好吧？”

    “還好”，孔意不想多說，停頓了下，彷佛下了很大決心，“他們都……各有各的生活”。

    喬暉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隻要他們都愛著你，就可以了。你不用管太多”。

    “嗯，也對”，孔意點點頭，轉頭看他，“一直沒機會問你，這幾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他有些吃驚，歎了口氣，“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這幾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沒有，沒吃苦，我就上上學，還能吃多少苦呢”，孔意漫不經心地回答他。可是他心浮起的，是那個蹲在大樹底下嗚嗚哭泣的小女孩，是那個走在雪地邊走邊擦眼淚的小女孩，是那個遇到男同學追求繞路逃走的小女孩，是那個公交車上給人家讓座反被誣陷偷了錢包，在派出所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是那個買了火車票卻不知道該回哪個家，在火車站擁擠的人群中偷偷抹眼淚的小女孩……那個時候，喬暉隻能躲在她的身後，躲在陰影，默默地看著她，她哭，他也哭。她吃苦，他卻什都做不了。

    喬暉歎口氣，說：“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讓你吃苦了”。

    “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她豪氣幹雲地大聲接話，語調中帶著那一點點哭腔。

    車子在校園中七拐八拐，幾分鍾功夫就回了家。孔意下車來，遺憾地說：“隻顧著跟你說話了，回家的路又沒有記清楚”。

    喬暉去後備箱拿出幾個手提袋拎在手，嘴說著：“下回，下回我步行著去接你，帶你走一趟，你就記住了”。

    她背著書包，很理所應當地挎上了喬暉的左臂，身子靠了上來，“那你下次早點兒回來，我帶你去少數民族餐廳吃拉條子，吃完咱們能散步回家”。

    喬暉低頭看她，她的腦袋隻夠得著自己的肩膀，頭發蓬鬆著，發卡歪著。她笑吟吟地挎著自己的左臂彎，身子靠上來，擋住了下半截空蕩蕩的袖子，喬暉看著，心想，這樣子也行，不仔細看，也看不出我是個殘疾人。

    “走啊，要不要我拎一個袋子”，她笑吟吟地抬頭說話，眼鏡上一層模模糊糊的指紋。

    “不用，走”。

    兩個人回了家，孔意踢掉了鞋子，光腳踩在地板上，”哎，我的衣服你給我洗了？“

    “嗨，回來，把鞋子穿上”。

    “噢”，她乖乖地回來，胡亂蹬上拖鞋，跑去陽台摸了摸，“哎，我裙子都已經幹了”。

    喬暉沒理睬她的大呼小叫，放下手的紙袋，徑直去了廚房，開了冰箱，準備做飯。

    孔意蹭過來，看著他摘菜，欲言又止地說：“那個……剛剛我出來的時候，我同學囑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