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事故發生的那一天。

    是早早定下的日程安排，需要進組一直拍戲到過年，錄製完春晚後又繼續進組，大概有三四個月的時間不會再回家。

    顧鬆原聽方確認完登機時間，說公司的車臨時出了點故障所以另外叫了新的司機師傅來接他，顧鬆原手指敲了敲桌子說無所謂。他眼下在意的是，他還沒想好怎給盛遙說這件事。

    家通常是沒人做早餐的，他不愛吃，盛遙要去單位食堂吃。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起得也是有點早，於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挑挑選選，切了兩片麵包放進麵包機，煎了蘆筍、小番茄還有雞蛋。在八點十五盛遙睡眼惺忪走出房門時，得到一個大吃一驚的眼神。

    趁著吃飯的時間，他順口告訴盛遙：“我今天中午的飛機，未來三個月都在橫店，過年的時候會回來彩排。”

    盛遙還睡得懵懵的，雙手捧著水杯，小聲說：“好。”

    顧鬆原很頭疼，他不知道兩人該如何相處，相顧無言形同陌路的婚姻生活要這樣一直持續下去嗎，他卻做不出讓眼前境況有一點點變動的任何做法。

    新來的司機不是公司的人，是位臨時授命的話癆師傅，才不管“明星在車上需要平穩安靜隨時休息”的要求，顧鬆原一上車就聽見司機大哥正跟著車載音響激情演唱刀郎老師的“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

    京市的交通向來是不好，平時堵著也就堵著了，但今天想著還要趕飛機，司機大哥一腳油門見縫就插針，愣把大馬路開出秋名山的緊張感。

    車禍是怎發生的連顧鬆原也不是很清楚，他坐在後排，沒有係安全帶（以後再也不敢了），淩空翻滾的時候看見司機大哥的腦袋穩穩當當地被安全氣囊罩住，下一刻，像是慢動作一幀一幀地記錄下，他的頭磕在車窗玻璃上，尖銳的聲響，身體不由自主地被甩出車外，砸到了路邊的護欄上。

    失去意識前聽到的聲音是，車載的音響像是在力證自己扛擊打能力有多強，毫不受影響地繼續播放著洗腦又魔性的旋律：“哥有老婆，她很愛我，漂不漂亮是哥的選擇……”

    再一次睜開眼已經是清晨出了icu，全身被桎梏著連嘴也插著管，隻看見一個女生在病床前的身影。顧鬆原像是被撞散了腦子，瘀血和撞擊讓他的記憶成了一團漿糊，隻剩下昏迷前司機大哥播放的洗腦歌詞。

    他美滋滋地想，原來這就是哥的老婆，怎不漂亮，這漂亮。

    其實他不記得盛遙，他誰都不記得，不記得他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是怎來到這兒的。

    叫住盛遙隻是一種感覺——不能放她走。

    後來顧鬆原慶幸地想，幸好叫住的人恰好是自己的真老婆。

    顧鬆原從小就會撒嬌，他長得好看，又調皮貪玩，犯錯是常事，但隻要他賣賣乖嘴甜哄人，是會讓絕大多數女性（尤其是長輩）招架不住的。

    長大以後，在他爸的強行管教下，顧鬆原才有收斂一點，成了一個會調皮闖點小禍，但大方向上看還算是個沉穩可靠的優秀繼承人。

    但顧鬆原誰都不記得了，他管他爸怎教的，他放飛自我，找回本性，就是要粘著人。吃飯要盛遙哄，喝水要盛遙喂，讓護工接手他就癟癟嘴要哭。

    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做手術被剃光了頭發像顆鹵蛋的樣子實在很醜，但盛遙也沒嫌棄他，他開心極了，覺得老婆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婆。

    顧鬆原的喜歡是熱烈的，他喜歡用肌膚的親密表達愛意，他想牽手，想親吻，想做夫妻之間非常正常的事情。

    盛遙就是他最合拍的戀人，他們的一切都發生得順理成章，沒有任何的阻礙，就好像一直如此。

    直到回家的第二天，他說想要去洗澡。頭發已經長出來不少了，遮得住手術的傷口，也早就過了不要沾水的時間，他想自己洗洗頭。

    浴室的東西都是他常用的，他認得那幾個熟悉的英文字母，甚至隱隱約約想得起來是他讓方去官網下單的事。他其實已經想起了很多事，沒有非常嚴重的失憶，在多看兩眼之後就能認出他爸媽，想得起自己的名字，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距離真相隻隔著一層紗。

    在伸手去拿洗發水的時候，頭痛就開始劇烈地襲來，像是上千根針的刺痛，疼得他睜不開眼，手脫力鬆開，帶著一片瓶瓶罐罐倒在地上。

    半晌，盛遙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你沒事吧？”

    顧鬆原坐在浴缸，額頭上有豆大的汗，他難受地喘著氣回答：“沒事。”

    事情就是從這開始大條了，顧鬆原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尷尬的事，在他智力最低下的時候，他死皮賴臉纏著他僅僅是名義上的妻子，把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

    然後，他恢複記憶了。

    顧鬆原在腦內演練了八百個方案。

    是該坦然走出去對盛遙說：“嗨，我想起來了，我們倆還是像之前一樣相處吧。”還是“我自己做的事我會對你負責的，如果有了孩子我也會負起父親的責任”（著實想太多）。

    或者還是繼續裝下去呢？

    他坐在浴缸，頭發還在滴答滴答往下滴著水，也不管不顧隻是委委屈屈地抱住盛遙的腰，撒嬌說：“我好像，腦子有點進水。”

    一定是瘋了，肯定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演到哪為止，連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