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回去, 再推開門。
暗室內很暗,隻有一盞小小的燈,但暗室外, 其實也沒有很亮,遠處,也隻有幾盞微弱的燈。
她倚靠在門邊,垂著眸,感受著周身狼狽的一切。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狼狽了。秋日陰冷的風吹在她的身上。她原就衣衫單薄, 如今被風一吹, 整個人都清醒了一些。
待到因為寒冷不自覺瑟縮身子的那一刻,梁鸝突然想到那個改變一切的冬天。
無論她如何否認, 在這一番慘烈過後, 她都要接受了。不算被動,不算無奈, 她很平靜地,望著遠方那條路。
在她的身後, 是她的過去。她曾經把人生分為兩部分,八歲之前, 她是霜鸝,她受盡寵愛, 從未體驗過何為苦痛。八歲之後, 她是梁鸝,她開始沉默地對待生命中苦痛而豔麗的一切。
她的人生, 本該是如此的。
可出現了意外,她失憶了,然後, 她遇見了殷予懷,彼時那個全世界都是空白的霜鸝,遇見了一個,能夠將她空白世界,全部填滿的人。
從這開始,所有的東西,都亂套了。她的人生那條迥異的分割線,開始被無限地打亂。
她不曾真正怪罪殷予懷到死的很大一個原因,是在那個她曾無比恐懼的空白世界中,殷予懷出現了,他填補了讓她虛無一片的空白。即便後來,她知道那些填補她世界空白的,可能滿是欺騙,可一切也沒那重要了。
她曾無可救藥地沉溺,他出現了,拉住了她,從他的手與她的手相扣的那一瞬開始,未來的有些東西,便注定了結局。
這樣的情況,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兩次。
而這兩次,在她世界中,恰巧出現的人,都是殷予懷。
多年前,她將他抽皮扒骨,用來填充自己殘缺的世界;多年後,她懷揣著一片空白同他相遇,任由他塗抹色彩。
那些殘缺下來的怨恨,在那一場火光之中,開了消散的引子。隨後他用數次生死,告訴她太多太多東西。她冰封著自己的心,冷眸看著他一次一次陷於苦痛。甚至,他的大多數苦痛,都是她給予的。
她讓他被迫做了無數次選擇。
她站在棋局前,觀摩他的沉默,欣賞他的痛苦。
而在這一盤完全由她所主宰的棋中,殷予懷自己一共做了三次選擇。第一次,他準備離開幽州,被她用曲也和筠筠攔下了。第二次,他不再是準備離開幽州,而是順從柳愔愔,直接去了雲城。第三次,他亦不再準備離開幽州,他要離開的,是這個擁有他餘生一切的世界。
他所自己做的每一次選擇,都是在選擇放棄。
她曾惱怒過,即便知曉他離開和放棄的意圖,她也曾不住地惱怒。
但是也隻有惱怒了。
到了現在,她不再惱怒,她有的,隻是漫天的沉默。在這長達一年的時光中,她見識了他太多的克製,最極致的克製,是從心底,拋卻猶豫,選擇放棄。
他對她的每一次放棄,都在告訴她,世間有一個人,愛著你。
他的愛意沉默,充滿放棄和妥協,卻也有著無上的虔誠。
偶爾,梁鸝其實希望自己不要這了解殷予懷。
若她將他想的自私一些,再自私一些。
隻要把他的放棄理解為逃避,她的心便不能再被他牽動分毫。
但她不曾,也不能。
她太清楚殷予懷是一個怎樣的人,故而她知道他每次放棄背後的意圖。
那日頹玉來尋她,沒有對她說什話,隻是說了一句:“梁鸝,我將一切都告訴他了,但是他做出的選擇,讓我很驚訝。我其實不想來告訴你,畢竟,我同你和他的關係,現在其實都不怎好。但我還是來了,你知道為什嗎?”
她望著頹玉,沒有說話,她暗中派去的人,其實將一切都報上來了。但頹玉來尋她,告訴她這些,她也是沒想到的。
與頹玉的賬,太多,又太雜,她暫時不準備算。於是她隻是溫柔笑著,輕聲問了一句:“為什呢,你完全可以不來告訴我的,我也很好奇,是什讓你來了?”
頹玉望著她,像是做著告別,他並未因放棄她而煥發新生,卻也平靜了下來。頹玉看著梁鸝,就像是看著很久以前在山寨中的那個小女孩,她們都有一樣溫柔的笑,一樣渾身的涼薄與冷漠。
他在八年前未拒絕那個小女孩,八年後,他也不忍心,真的看她失去心愛的人。月光灑在他的眸中,映出的光,恍若冬日的霜。
他很平靜地說了最後的話。
“因為,在他選擇死亡的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我的愛的淺薄。即便我萬分不想承認,此生都不願接受,但我還是知道了,他比我,愛得更為深沉和尊重。”
梁鸝望著頹玉,月光同樣灑在她的臉上。她沒有說什愛和不愛,隻是輕笑一聲:“頹玉,你欠一個人一聲道歉。如若此生不能彌補,即便我愛你,我們也無半分可能。更何況,你應該知道的。”
頹玉確實知道,他所逃避的一切,被她輕飄飄地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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