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平和田潤葉走後，田曉霞久久不能平定，好像還沉浸在和孫少平討論中。

    從來沒有一個同齡人，能和她這般討論蘇聯小說，這般討論《白輪船》。

    這讓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充滿了亢奮。

    要是能和他天天這般討論，也不錯呢。

    在一旁吃飯的田福軍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一會歎氣一會微笑的，就問妻子：“小夥子怎了，今天有點不對勁？”

    徐愛雲笑著說：“誰知道哩，整天瘋瘋癲癲的哪像個女孩子。”

    田曉霞看父親在說她，就坐到父親旁邊，摟著父親的胳膊問道：“爸爸，我覺得《白輪船》這部小說寫的挺好的，而且既然內部發行了，那任犢為什還要寫批判性序言呢？”

    田福軍想了想，歎了一口氣：“還不是前幾年的華蘇論戰，真是可惜……”

    “論戰就論戰，幹嘛要批判人家一部小說？”

    田福軍放下碗，點了一根煙嚴肅地說：“小夥子，有的事情，沒法說清是非曲直，你想的那多，其實也沒什用，仿佛影響你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雖然現在的學校不好好上課，整天搞這搞那，但你不能放鬆學習，大學不招生隻會是暫時的，就算不上大學難道就不需要學習了，所以你現在趕緊回書房讀書去。”

    田曉霞吐了一下舌頭，說道：“我抗議，你這家長作風！”

    田福軍笑道：“我本來就是你的家長，肯定也是家長作風，抗議無效。”

    徐愛雲看著這一大一小鬥嘴，隻能笑著說道：“死女子，回你房間看書去，你爸開了一天的會也累了。”

    田曉霞回自己房間以後，田福軍洗完腳就躺到了炕上，平時他這個時間還要去房間看會書，徐愛雲把碗快收拾了以後也上了炕，把愛人的頭扳到自己腿上，輕輕地給他揉著，過了好一會才問：“今天又和世寬吵架了？”

    田福軍鼻子哼了一下，他不想和妻子談這些，可又心憋的慌。

    馮世寬要在全縣搞賽詩、賽歌、賽唱的革命樣板戲運動，竟然決定，要全縣每個大隊除過自己隊搞這“三賽”外，還要抽十個男青年，十個女青年，十個老頭和十個老婆集中到公社賽。公社賽完，每個公社再選拔四十個男青年，四十個女青年，四十個老頭和四十個老婆到縣上來賽。

    他在會上指出：雖說相關運動不能不搞，但這種搞法太過分了！影響農業學大寨不說，這多老年人折騰下來，說不定還得抬埋兩個人哩！而世寬卻反駁他說，這樣搞正是為了促進農業學大寨！並且還指責他得了“幼稚病”。

    老實說，真要是得了幼稚病，他完全可以說馮世寬學乾隆皇帝搞千叟宴，是封建主義，到時候一旦……，馮世寬吃不了兜著走。

    但他的為人和理念，是不屑於搞這些的。

    他隻是不想這折騰。

    哎，萬事艱難啊……

    夫妻倆談些沒法說的煩心事，田曉霞則在坐在桌前怎也看不進去書，想著今天來她家的那個孫少平。

    這個人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一般的農村來的男同學要不圍著她打轉，要不局促得和她一說話臉就紅。

    可這個如同叫化子一樣打扮的孫少平，在她麵前卻穩重得體，落落大方，聊起文學來又侃侃而談，整個人仿佛都是一片陽光。

    反正是一種說出不來的感覺，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說的‘氣質’吧。

    他懂得真多啊，蘇聯的那部電影都知道，欽吉斯·艾特瑪托夫是編劇他也知道。

    看樣子，《白輪船》似乎是他讀過的許多書的其中一本。

    可他不是從農村出來的嗎？身上還穿著破爛呢，哪來的機會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