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娥沒多想, 指著溫一鳴三人道:“問問娘,小溫同誌你們都見過我就不介紹了。這二位就是小溫同誌的父母。”
朱美珍習慣性的邀請人:“請坐,請……”
站都站不下,別說坐了, 說到一半隻能尷尬地笑笑。
整個房間一時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本就悶熱的房間連空氣都變得粘稠。
許問家不大的屋子站了大大小小十七個人, 跟高峰期的公交車差不多, 滿滿當當近乎人擠人,別說坐, 站著都轉不開身。
劉秀娥也有點尷尬,埋怨道:“問問娘,我知道你們家稀罕問問,對她的事上心。就親家見個麵又不是訂日子,至於來這多親戚嗎?”
魏莊公社這邊的習俗是父母見麵時,女方父母怕自己把不好關, 往往會請些親戚或者生產隊比較有威望的人一起。劉秀娥以為這屋的人都是來看“新女婿”的。
許家人各個都像在火上烤,十分煎熬。
朱美珍皺眉解釋:“劉家嫂子你誤會了,李主任她們是來……”
怎說都得得罪一方。
要她選肯定是得罪陌生的路遠征這邊。可路遠征的媒人,一個是生產隊的婦女主任一個是公社的婦女主任, 一個比一個官大, 她哪個也惹不起。
李主任見朱美珍為難, 替她開口:“可是巧了!我們也是來提親的。”
劉秀娥皺眉有些不高興,埋怨朱美珍:“問問娘,不是說你們問問願意跟小溫同誌處對象?今天都說好了等問問放學, 雙方父母見一麵沒問題就讓兩個孩子定下來。你怎還讓人來說親?你們不能一個姑娘許兩個婆婆家吧?你們……”
“等等!”許問舔了下唇, 捕捉到重點,皺眉問:“這到底怎回事?我什時候答應跟溫一鳴處對象的?我怎不知道?”
朱美珍終於有機會插話,跟著皺起眉:“什?你沒答應?”朱美珍望向劉秀娥, “不是你說問問答應了小溫同誌,讓我們在家等著會親家?”
劉秀娥則看向溫一鳴:“你不是說在跟問問處對象?還說請假回來就為了商量見家長的事?”
溫一鳴的父母一聽,也看向溫一鳴:“一鳴,到底怎回事?”
溫一鳴臉上沒有半點被拆穿的羞囧,扶了下眼鏡,斯文地笑笑,“問問,還跟我鬧脾氣呢?”
許問錯愕地瞪大了眼,“我什時候跟你鬧脾氣了?”
溫一鳴沒回她,目光環視眾人,含笑解釋:“前幾天問問在學校暈倒,我當時有事沒在學校,第二天才去看她。她生我氣覺得我不把她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自作主張回來請父母登門以示誠意。”
許望拉了下問問,關切地問:“你暈倒怎回事?哪不舒服嗎?”
朱美珍也想看問問,隻是實在過不來。
許問搖搖頭,拉開許望的手,往前一步,站在溫一鳴麵前,“溫一鳴,我什時候生氣了?我記得我說的是,咱們本就沒關係,以後應該保持應有的距離。更何況……”我已經有對象了。
路遠征打斷許問的話:“那是我唐突了。可能是我常年離家消息不夠靈通,竟沒打聽到許同誌已經婚配的事。如果確實是這樣我道歉。但是……”路遠征目光倏地鋒利起來,往溫一鳴臉上落了落,“看起來似乎有什誤會?”
許問挑眉看他。
路遠征朝她使了個眼色。
雖然現在說是鼓勵自由戀愛,在魏莊公社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多。
許問當著這多人自己承認跟他處對象,會讓人誤會她不潔身自愛,對她名聲不好。
吳主任見路遠征都開口了,不能白擔個媒人名聲:“就是。問問跟小溫同誌相親的事我也略有耳聞。她轉向溫一鳴母親:“劉同誌,我怎記得你說相親沒成?難道說的不是許問同誌?”
吳主任跟溫一鳴父母都在公社上班。公社又不大,即使不一個部門,也基本都認識。
溫一鳴媽媽下意識看向溫一鳴。
許問主意到,她目光似乎是在求救。
這就奇怪了,當母親的做不了兒子的主或許不奇怪,但是兒子相親成沒成功都不清楚?
甚至遇到難題,第一反應不看自己的男人而是看向自己的兒子?
溫一鳴臉色不變,依舊彬彬有禮,含笑對許問彎腰致歉:“這事說起來是我的錯。那天相親我以為許問同誌沒讓劉姨拒絕就是接受了我。我也年輕沒經驗,不知道後續當需要媒人傳話。前天問問生我氣,我才知道我們有誤會。這不馬上請父母登門求娶?”
他示意了下自己以及父母手中拎的禮物。
許問:“……”
最開始還覺得溫一鳴彬彬有禮,第一次相親幫她說謊時,她還覺得溫一鳴體貼有禮。
短暫的打了幾次交道,卻發現他似乎慣於滿口謊言。偏偏他說話時斯斯文文,不疾不徐,讓人不由信服。
如果許問自己不是當事人,也得信了他的鬼話,以為自己是個恨嫁女逼著男友娶自己。
許問笑了,也很知書達理:“照你這說,那倒是我不對了。既然這樣,我當眾再說一遍:我,許問跟你溫一鳴沒有半點關係,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她聲音不高,說話不疾不徐。
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出來,她這不是氣話,很認真而且很堅定。
弄得大家一頭霧水,一時間不知道誰真誰假。
“許問!”許秋石沉聲警告。
不是因為她拒絕溫一鳴,而是覺得長輩都在,這種事不該她女孩子家家的開口。
李主任眼睛轉了轉,打圓場:“問問爹,問問娘。嫁閨女是一輩子的大事,可馬虎不得!這多好年輕同誌喜歡咱們問問是好事。我們來都來了,也得讓我們路同誌先介紹下自己?”
吳主任虛拍了下路遠征的胳膊,“咱們路同誌是優秀的解放軍同誌之一。別看才25歲年紀不大,當兵已經十年了,前年就被提拔成了幹部。家的功勳章裝滿了這大……”吳主任兩手外擴比劃出一個距離,“一木箱子。大家都知道,當兵要政審。咱們路同誌的背景那肯定沒得說,優秀也沒得說。這長相……”吳主任側抬頭恰好看見路遠征側臉的一道疤,剩下半句“這長相也俊朗”硬生生改成,“也比較威嚴。”
許問低下頭,忍俊不禁。
路遠征餘光掃到許問,眼皮掀了掀,微不可見地搖搖頭,也跟著勾了勾唇角。
心道:這小姑娘忒沒良心還笑話他。也不知道他現在為了誰被人當眾點評。
劉秀娥剛收了溫一鳴一個特別大的媒人紅包,即使有點發怵跟公社的幹部對話,也還是硬著頭皮挺起脖子道:“話不能這說。問問是找對象又不是找保鏢。這路同誌再優秀也是常年不在家。咱們婦道人家不懂家國大事,就知道柴米油鹽。
家的老爺們總不在家那還叫什日子?再說路同誌的事我也聽說一二。路同誌還有個兒子吧?問問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一嫁人就當後媽,這日子能好過哪去?
溫一鳴小同誌就不一樣了!要模樣就有模樣,要文化……跟問問還是同學。家條件擺在這,父母雙全。可比路同誌條件好!”
吳主任臉一沉。
李主任連忙低斥:“劉秀娥你胡咧咧什?照你這說當軍嫂的那豈不是都叫想不開?那咱們解放軍同誌難道都該打光棍不成?他們在前線用生命保家衛國,沒想到你這反而成了他們成家立業的阻礙?咱們平頭百姓能過上好日可不能說話這沒良心。”
吳主任冷哼一聲:“看來我是該去問問你們大隊長了。擁軍擁屬的政策都學進狗肚子去了?當麵這擠兌解放軍同誌!”
劉秀娥被數落得臉上紅一陣青一陣,不敢再開口。
奶奶敲了下拐杖:“好了,大家別吵了。老婆子先謝謝各位對我們問問的事這上心。也謝謝大家對我們問問的厚愛。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除了媒妁之言主要也得看小輩們的意思。這樣吧!大家先回,我們再商量一下。”
如果兩家人在許家打起來,傳出去,問問又得落個紅顏禍水的名聲。
許秋石也開口:“來者都是客,一起吃個飯,先不談孩子的事。”
許家站都困難了,坐這多人根本不現實。
李主任笑地擺手:“可別!下午還得上工。我看都先散了吧!這樣吧,你們好好商量一下,不管問問選誰不選誰,許老哥你都給我個話,我去跟這兩家說,你看怎樣?”
許秋石點頭:“那就麻煩李主任了。”
“什麻煩的,這是喜事,我願意沾這喜氣。”
這事今天明顯不會有結果,最起碼不會當眾宣布。
路遠征也好,溫一鳴也罷,隻能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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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人送完客,回到屋,看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卻都沒了胃口。
隻許切跟許望的兒子毛豆兩個人巴巴地盯著桌上的肉流口水,就等著大人發話吃肉了。
結果等了半天也沒見長輩們發話,許切好奇地抬頭,見奶奶爸媽大姐二哥臉色都不是很好。
許問早晨沒吃飯,著實有些餓了,摸了摸肚子坐了下來。
“你給我站著!”
許秋石怒喝一聲,嚇得許問一激靈,本就沒坐穩,差點摔下板凳去。
奶奶白了許秋石一眼,“你好好的發哪門子瘋?看你把問問嚇得!小夥子們喜歡問問這是好事,你朝問問發火做什?”
朱美珍附和:“就是。關咱們問問什事?問問怕是早晨就沒吃飯吧?小青也有身子不能一直餓著。咱們邊吃邊說?”
許秋石瞪了朱美珍一眼,倒是沒出言反駁。
奶奶是長輩,她不動筷其他人也不好夾菜。她拿起筷子輕歎一聲:“路同誌一身綠三片紅保家衛國是個好同誌。咱們擺宴迎他應當應分。跟這樣的同誌結親本也是美事一樁,可這路同誌上無父母,又常年在外,留問問一個人在家帶孩子,這日子怎過?比起來那小溫同誌倒是個好的,跟問問年齡相仿,又是同學,家條件也不錯。”
許秋石點頭:“娘說的對。路同誌是好同誌可非婚配良人啊!我也覺得小溫同誌更好些。”
許美珍更偏愛路遠征一點,麵露遺憾:“要那路同誌沒婚配過,或者沒孩子就好了。”
“誰說不是呢?”許聞也頗為欣賞路遠征,但是再欣賞也不能讓妹子守活寡當後媽。
“……”
許家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基本都投溫一鳴的票。
“問問。”許望開口,“你跟那溫一鳴到底怎忙回事?”她指了指一桌子飯菜:“這些飯菜可真是為了他們一家準備的。”
說到這,許問也放下筷子:“剛才沒來得及問,這頓飯是怎回事?”
許聞開口:“昨天傍晚劉秀娥領著溫一鳴找來家,說溫一鳴跟你約好了等今天你放學回來,他帶著父母登門吃飯見個麵。那可不就是會親家?”
許問:“……”
這溫一鳴打得好時間差。
也就現在通訊不方便,否則這種拙劣的謊言根本行不通。
許問搖頭:“我沒答應他。也不是我背後說人壞話。自打我認識他,還沒從他嘴聽過幾句真話,這樣的男人我可不敢要!”
桑小青納悶:“那他為什要撒謊呢?”
許問聳聳肩,她也納悶。明明之前溫一鳴沒打算娶她,她說跟路遠征在一起,他反而來勁了。
朱美珍打量了下許問:“問問,溫一鳴說你在學校餓暈了,這話可是真的?我看你都又瘦了,是不是餓的?你這孩子,本來就沒多給你帶錢你還又留下三塊。唉!”
就因為昨天溫一鳴說許問在學校多節儉,又言辭懇切說娶了問問會保證讓她過上好日子。
許家人聽說許問是餓暈的,都很內疚。加上也見過溫一鳴兩回,確實是個好小夥子。所以才沒起疑,想著問問早點嫁到溫一鳴家也好,比餓著肚子上學強。
這才全家隆重準備著待親家,誰知道竟然是誤會一場。
許問忙道:“媽,你別哭呀!我沒事。就那天沒想到會那大訓練量才會暈的。就一次,後來就都吃飽了,真的。”
能有事嗎?要跟著路遠征吃飯,要跟著冬生吃飯,要吃野味。
頓頓吃到撐。
她一直懷疑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樣的安排是路遠征有意照顧她,又怕自己想多也不好意思問他。
許秋石聽到這兒,火氣也散了,歎息一聲:“那你跟姓路的怎回事?好端端的他怎會登門?”
許問眨眨眼:“他不說了嗎?想娶我啊!”
許秋石:“……”
沒好氣地翻個白眼,“他想的美!我不答應。”
許問:“……”
她目光怯怯地掃過眾親人,小聲道:“可是我答應了啊!”
許家人瞬間集體消聲。
一秒之後。
許秋石剛喝進嘴的茶水一口噴了出來,嗆得直咳。
朱美珍連忙給他拍背順氣。
許聞坐在許秋石一旁被噴了一臉,桑小青忙著找帕子給他擦拭。
奶奶製止桑小青,讓她不要激動,自己掏出帕子給許聞。
許望一抖,把騎坐在她膝蓋上的兒子給顛了下去。
謝德春連忙去撈,許望反應過來也趕緊哄嚇哭的兒子。
眾人亂成一團,隻剩罪魁禍首許問跟懵懂無知的許切大眼瞪小眼。
許秋石平反了下呼吸:“你再說一次。”
“我說我同意嫁給路遠征了。”
許秋石搖頭:“我不同意。問問,我們不圖你嫁到有錢人家,但咱們也不能選個路同誌這樣的人家吧?路同誌確實是個好樣的。我也佩服他。可身為一個爹,我不能看著你嫁過去受罪。他不在家掙不了工分,你上學也掙不了工分,還帶個三四歲的孩子,那日子過得不比咱家容易。”
朱美珍忙不是跌地跟著點頭:“你爸說的對。”
“跟咱家還是不一樣的。”許問不認同,“他家有五間房。”
許秋石:“……”
奶奶放下筷子,“問問,婚姻不是兒戲,得過一輩子。聽說路同誌無父無母,到時候你嫁過去,連個幫襯你帶孩子的都沒有。”
雖然第一次見路遠征,但是最近許問的事傳遍整個公社,作為當事人之一,路遠征的老底也是被揭了個幹淨。
奶奶不出遠門都能聽到不少風言風語。
許問搖頭:“有弊必有利。沒父母幫襯也不用伺候公婆。我一個人住五間房,多敞亮?”
奶奶:“……”
許望意味深長道:“問問,你自小不算太吃苦,在家也都讓著你。可結婚過日子就不能像在家這樣了。一個人帶孩子特別辛苦。尤其你這要嫁過去,可就直接要當後媽。
後媽哪有好當的?怎都會被人數落,以後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
許問答應過路遠征要保密冬生的身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解釋,腦子一抽來了一句:“沒事。我就看中他的房,其他不重要。”
許望:“????”
許問連忙找補了一句:“路遠征說平時孩子可以放在他叔伯那兒,平時就我自己住在他那五間房,多自在?”
許望:“……”
許望點點頭,孩子不用許問帶,倒是也行。
許望她嫁過人深知給人家當媳婦兒的不容易。
看了身邊的丈夫一眼,自家男人算個知冷知熱的,可日常一起生活少不了摩擦。
一家人不分家,家的錢都由婆婆管著。日常她想去買個菜婆婆都可丁可卯的給她錢,隻能不夠不會有剩餘,生怕她貪了來補貼娘家。
在她看來,跟路遠征過日子好過跟溫一鳴一家住在一起,隻是這後媽難當,但不需要許問帶孩子的話,她願意投路遠征一票。
姐夫謝德春難得開口:“光有房子不能當飯吃。”
小外甥開口了來了句:“他醜。”
許切也是一個意思:“他臉上的疤有點嚇人!”
許問捏了下許切的臉,“他那是上陣殺敵落下的,是長在臉上的功勳章,哪醜?”
小孩子都是正義的化身,聽見是殺敵留下的疤,就轉害怕為崇拜不再嘰嘰喳喳。
許聞皺起眉:“功勳章不能當飯吃。問問,咱們不能搞盲目崇拜。劉嬸那話當眾說是不合適,我也不認同。但是,人都是自私的,這要是別家閨女,我也樂得祝福,可你是我妹子,我再下欣賞路同誌也不願意讓你嫁過去。”
“問問,你哥說的對。你這嫁過去肯定很難,工分先不說,一個人帶著個半路兒子,生產隊的人指不定會說什風言風語。”桑小青也不認同,“倒是那個溫一鳴,感覺各方麵條件都更好一點。”
讓她選她肯定會選溫一鳴。這小姑子真是書讀多了,還不識人間疾苦。活寡後媽日子得多難?!
許問眨眨眼:“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著,但是五間房實打實是我的。大門一關愛誰誰。”
許家人見她油鹽不進,都又氣又急,連飯都顧不上吃,紛紛勸說許問。
許問無法,伸出纖細的胳膊,手背朝上,“彩禮我都收了。”
許家眾人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都怔住。
許秋石氣得拍桌子:“許問!這大的事你竟然自己做決定?!你眼還有長輩?讓你讀書你就這讀的?”
朱美珍也急了,“問問,你這孩子怎這大事也不跟家商量一下?”
“……”
******
許問午覺都沒來得及睡,匆匆到河邊洗完從學校帶回來的髒衣服,就到生產隊趕了羊去放羊賺工分。
自打去年許問把打穀機修好之後,生產隊的幹部們都比較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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