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簷燕起，繞著褐垂鋪的重瓦飛旋，青鬆映窗，似錦雲堆砌。

    裴譽行酒足飯飽，懶洋洋地靠著東窗眯眼，他倚靠著一個深色的錦緞雲紋的引枕，那引枕並不似她在謝氏看到的那種奢極的銜玉鑲金，也不用蕎皮、豆皮、決明子或藥類填充，因為看起來極軟，從她的角度，能看到那顆腦袋下枕頭軟軟陷下的弧度，似乎枕起來十分舒服。

    女子安然地瞌上了眼，青絲垂落胸前，素顏溫和無害，可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知曉那具軀殼下裝令一個靈魂，她似乎能從那張臉上看出獨屬裴譽行的氣質。

    她冒冒呆呆地站在那道博古架前，看著他似乎真的睡了過去，有些不知道要做什，楠木製的博古架櫃集陳列著琳琅的擺件，古董玉器之類的古玩極少，倒是占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諸如些形態各異石頭，攻擊之態呈現得淋漓盡致的赤青色九頭蛇，甚至還擺著一副羽毛鮮明豔麗的翅膀，拚在一架不知名的鳥骨架上。

    嘉禾目光微微地一縮，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未料她又看見了更為驚悚的東西，冰藍色的琉璃缸，一隻全身覆著堅硬黑鱗的守宮，它像一匹蟄伏的、沉默漆黑的怪物，四腳搭在鬆軟的草蘚和細沙石上，身後拖著長長的尾巴，似乎察覺到有人看它，忽而抬起了那雙瞳孔冰冷銀亮的眼睛。

    嘉禾臉色一白，慌張地連連後退，不想撞上了身後的木具，在寂靜的房間發出了一聲輕響。

    榻上的那雙眼睛敏銳地睜開了，他原是半躺的姿勢，下一秒身體卻幹脆利落地坐起，目光落向表情如同犯錯了一般的嘉禾。

    嘉禾的，紅了臉：“我……將您吵醒了嗎，對不起……”

    “並未。”

    裴譽行聲音頗冷，他手放在膝上，不動神色，卻忍不住皺了眉，自己竟當著一個女子的麵差些睡了過去。他起身，手下意識朝著袖口挽去時，才恍惚自己穿的事女人的衣裙，隻得鬆手作罷，想起她在那呆著等自己的安排，他的神情有些微妙，旋即又恢複了些冷硬，“是我的疏忽。”

    嘉禾沒聽明白他的疏忽是疏忽了什，垂眼之餘，見他推開了窗，望向天色尚早的屋外她聽到他交代，“你準備一下。”

    “我們再去一次那家首飾閣。”

    馬車再次行至了首飾閣的門前。

    裴譽行率先掀開了簾子，躍下馬車，目光銳利地掃過商鋪的匾額，乃朱顏閣三字，一見便知是做女人家生意的，隻不過昨日還門庭若市的地兒，今日便冷冷清清。

    不是嚇跑了客人，而是昨日之事鬧得太大，官府已經讓店家勒令關店了。

    門前上了鎖，還貼了封條，恰巧是大理寺的官印，裴譽行回頭，對後頭磨磨唧唧的人頗不耐煩：“還在看什？將鎖開了，回頭同那邊報備一聲。”

    扶鍾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絲毫不解為何那個身姿搖曳的女人為何指使自己指使得如此自然，他作為他家爺的小廝，隻聽他家爺的話的好嗎！

    嘉禾恰好從馬車上下來，她看著這個地方，一想起昨日的事，心情還是不太能平複，她也溫聲勸道：“你快些去。”

    “爺，這是為何？”扶鍾更是難以置信，更是心痛難忍，裴譽行向來不近女色的，就這幾日的時間，他就變得如此聽一個女人的話，此女的心機果然不容小覷！

    不去！他堅決不去！不能讓這女人輕易得了意……

    安安靜靜站在身後的嘉禾忽的抬手，下一秒，縮著肩膀拒不動腿的人一腳跳出去老遠，仿佛遲一秒頭上要有把刀落下來。

    好險好險，差些就要被主子打了，扶鍾繃著一張死臉，來到門前也不願多看女子一眼，哼哼地從身上掏出一根銀絲來。

    裴譽行冷笑了一聲，對他的陽奉陰違在心中記了一筆，側身讓出位置。

    嘉禾隻是脖頸癢，伸手抓了抓頸部，她看著主仆二人的神情，臉上露出了一絲迷茫。

    扶鍾打小跟在裴譽行身邊，十八般武藝稀糊塗，倒是十八般遛狗偷雞的技藝倒是不少，譬如著撬鎖，用得可謂爐火純青，沒幾下就弄開了，他將鎖頭拿下，大門一開。

    扭頭道：“爺，您快來！”

    “……”

    身側的裴譽行兩手交疊在胸前，抬掌將他推開，抬腿而入。

    扶鍾一個踉蹌，瞬間就不想幹了，“爺，你看她！怎還推人呢！”

    嘉禾匆匆趕上來，聽到他的話，臉上幹巴巴地扯出個笑。緊閉了一日的店內空氣已然不通暢，她目光落到地上，就看見昨日遺留的血跡，深褐的一片，她臉色一白，不再停留，緊貼著裴譽行進去。

    “爺，今日您過來是為何，難不成這店有什詭異嗎？”扶鍾快步跟在他身旁。

    嘉禾含糊地唔聲，“不便同你說。”

    扶鍾頓時就傻住了，自家爺提防的不告訴他，可觀那三姑娘的模樣，顯然是知情的。

    這二人之間，連秘密都有了！

    正滿腦子風暴，他看見裴譽行憂心忡忡向前，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少女便扭頭看她，目光平靜地順著裴譽行的目光所指，看到橫斜的展櫃之後一塊灰褐的衣角，他滿腦雜緒瞬間清明，呼吸謹慎地放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