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街外,安即墨靠牆蹲著,思緒豐富到幾乎把自己嚇死。
之前不管是入陣還是見鬼,她都沒在江寄餘臉上見到過這凝重的神色。眉宇間那股雲淡風輕的氣息沉下來,帶得飄逸出塵的氣質都染上三分殺意,對她而言不啻於明晃晃的問斬令。
除了命不久矣,她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江寄餘此刻的心情確實很沉重。
青嫿突越歧山,之前兩度欲置她於死地的真凶不言自明。
或者說……
隻是青嫿嗎?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玄衣身影,孤立於萬嶙宮頂,煞氣自生,殺孽天成。抬目向她望來時,一雙眼似封入萬丈冰底的霜刃,寒透骨骼,悚然之感自心底而生,頃刻間蝕穿肺腑。
他眼好像有倒影,又更像是誰都沒有入他眼中。
哪都講究一個上行下效,青嫿敢直闖歧山如此囂張,看來表麵和睦了千年後,六界又要變天了。
她看向旁邊瑟縮的安即墨。對上她的視線,安即墨立刻打起精神,遞過來一個詢問又期盼的眼神。
江寄餘心中輕歎。
這樣的目光,她曾看過很多次。渴望,祈求,寄予最後一絲希望。少則一人,多則數萬,黑白分明的眼睛層層疊疊,齊齊仰望她,眼中意味明顯又熾烈,寫滿了“救救我”,哀求強烈到幾乎將她灼傷。
她比口型問:“認得‘狼煙’嗎?”
安即墨疑惑地點點頭。
狼煙由鴻陽前掌門玄誠道君首創,是仙門之間的求援信號,觸發之後可見範圍極大,夠資格擁有的人不多,左不過五大門派、歧山、北穹幾處,不到緊要關頭不可用。混戰之時便有話言“狼煙升空,四方來援”。
不知道此方坐鎮仙師為何還未使用,但多半不會是因為還能支撐。
江寄餘安排道:“你待在這,注意舟逝閣中動向。待穿紅衣服的魔族離開,就慢慢接近。‘狼煙’在麵,你拿到之後藏好,等我來找你。”
安即墨聽明白她的意思,雙眼瞪大一圈,不可置信道:“前輩,我們不走嗎?”
江寄餘緩聲道:“小友,拜托了。”
她今夜想要全身而退,需要費些力氣,卻不是沒有可能。反之,青嫿鋪開這大的陣仗,她但凡敢露出一片衣角叫她發現,下場絕對連地上殘碎的屍骨都不如。
可天下會盟召開在即,歧山防衛本就空虛,青嫿趁虛而入,若是她也走了,歧山當如何?待魔族把此中弟子屠殺幹淨,往北推進,南境大陸又如何?
親手重建歧山的毓淩仙尊,要丟下防線而走嗎?
安即墨瑟瑟搖頭,急得就差當場給她跪下了,“不不不,我不行啊前輩,你也知道我是什膽量,別說進去,一個人待著我就夠害怕了。”
她平素話不算少,此刻卻被嚇得簡直快理不順舌頭。
這都是什事啊!
兩天前,她還在為魔口逃生欣喜;一夜前,她因誅滅魔物而自豪。現在就要往魔窟鑽了?
這種進步不是芝麻開花節節高,是食人花開花蛇吞象!
江寄餘:“你可以。屆時我會將魔族引走,麵不會留下什人,不用害怕。”
青嫿為她而來,以殺她為首要目標,不會在舟逝閣這種地方浪費心思,同時也不會想到,向來一身當百萬的毓淩仙尊落到這步境地,居然會請援軍。
稚嫩的少女看著不起眼,卻是她的後手。
安即墨顫聲道:“可是、可是……”
誰可以都不會是我可以啊!
“安即墨,”江寄餘一手按住她肩膀,微微用力,看著她的眼睛鄭重道,“你是歧山的守山弟子,記得嗎?”
你是歧山的守山弟子。
“峰主戰死,我就是扶桑長捷峰首徒!”
安即墨一愣,一個“不”字卡在喉嚨。
耳中掠過一道聲音。當年說這話時,她一身熱血,從腳底沸騰到天靈,屍山血海中震動手中長劍。
恍若隔世。
耳中江寄餘的聲音還在繼續:“你會活下去,隻要拿好劍,我保證。”
身體又開始發顫,卻不是嚇的。
有溫度傳到肩上,像那年尚未冷卻的鮮血。
拿起劍。
如果那時她就能表現得勇敢,爹娘師弟是不是就不會死?
江寄餘靜靜等著,平和的眼中映出她的倒映。
一個畏縮的、倉皇的小姑娘。
不、不不。
不是這樣的。
一年前,她沒能守住長捷。眼下,又有一座山在她眼前,又是千百死無葬身之所的修士們。
為什不試試?
安即墨,安即墨!你是不是,也可以證明些什呢?
久違的溫熱重新翻上肺腑。她感覺著肩上溫度,遲疑地點了一下頭。
熱血潑灑,也許未涼。
慘叫聲一疊接著一疊,青嫿輕嗅空中濃鬱的血腥,索然無味地轉過頭,“都死了?”
地下魔族垂頭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點頭。
青嫿“嘖”了一聲,紅唇輕啟,院外忽然傳來一聲異響。
她扭頭望去,沉沉夜幕下,一點紅光忽閃,轉瞬即逝。
緊接著,點點紅芒如雨閃現,雨絲密集,刮過半空,好似一條長蛇擺動身軀,層層鱗片倒映燈燭紅光,接連閃過。
皆簷角燈盞,青嫿看清了那是什。
漫天劍陣。
或古舊或鋒利的長劍足有千把,流過暗夜。弟子宿破陋的小屋中、殘破的屍堆,仍有冷刃源源不斷湧出,匯入劍海。劍陣舞動,凝成一把通天遁地的巨刃,劍尖直指簷上魔女,悍然刺下。
青嫿當機立斷,足尖點地躍出數丈,袖中紅綾鋪開,擋住身後追來的長劍。
劍陣笨重,速度卻極快,萬劍歸一,毒辣的一劍刺下。
退魔劍,陣雲上弦。
青嫿躲得夠快,劍陣劈下,直接刺穿了給她做凳的魔族,砍下半邊簷頂。一擊不成,長劍再度凝結,鋪天蓋地向她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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