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寧頭頂鋼盆,一點點上到木梯子的高處,腦袋一點點伸到閣樓。
下一個鏡頭,是閣樓的一個固定機位,以及一個遙控車載著的小型攝像機。
清冷的月光,從閣樓朝北的小窗透進來。
閣樓門蓋動了動,在下方被掀開,掀起一片灰塵。
一片幽暗中,隱約看到逼仄的空間,牆上掛著蛛網,四處堆著一箱箱雜物,粉碎的紙屑,厚厚的灰塵。
陸少寧搓了一下Zippo,環視著這個熟悉的空間。
這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
記憶中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從七歲開始,他就每晚坐在這,讀父親的籃球雜誌,還有很多體育報紙和體育書籍,這有一個大箱子,全都是父親留下的運動教材。
他已經十二年沒有上來了。
微弱火苗的光線下,地上有一顆幹癟的籃球。
籃球破破爛爛,已經爆開成了兩半,蒙著一層厚灰,上麵龍飛鳳舞寫著“G&L”。
陸少寧不記得它是什時候爆掉的了,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還要留著一個爆掉的籃球皮。
“也不在這……”
陸少寧低喃了一聲,慢慢地下了木梯。
兩位民警沉默了一會,看著頭頂鋼盆的男人,語氣不似剛來時那樣緊迫,還稍帶了點安撫的成分:“那個人可能已經走了吧?”
陸少寧眼底漸漸紅了,下意識地摩挲身上,習慣性地想找一口酒喝。
“剛才你們上樓時,他還在這,你們一進來,他就逃走了……”
酒沒找到,不過他飄忽不定的視線,突然定格在大敞的窗口,表情也隨之定格。
陸少寧跑到窗邊:“一定是從這……”
“這是六樓。”年輕民警提醒他。
另一位上了年紀的民警問:“陸少寧,你認識那個人嗎?”
“不,”陸少寧避開視線,胸口不停的起伏,驚慌地搖頭,“不認識,我不認識他,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認識他……”
兩位民警歎了口氣。
事實上,這條老街有三十年的曆史,附近的人都知道陸家的事,上了年紀的那位老民警也不例外。
陸家父子,曾經是這條街的驕傲。
老陸當初是在省隊打球的,十二道街還為此興起過一陣子的籃球熱。
小陸更有出息,考上了大學,成為了大超聯賽的MVP,還沒畢業就正式加盟了CBA球隊……那就是中國的NBA啊!
可惜了。
車禍退役回來,陸少寧就變成了這副樣子。那年他才二十歲,身體殘疾了,精神也不太正常。
街坊鄰居都不敢提這些事,隻是在背地默默地照顧著他。
而且他有酒精依賴症,嗜酒嚴重,有一年冬天醉醺醺倒在大雪,差點凍死,多虧被鄰居們發現了。
兩位民警沒有批評教育他,隻是臨走時叮囑道:“少寧啊,如果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再聯絡我們啊,我們一定會將壞人繩之以法。”
“是。”陸少寧站在窗前,恍惚地點了點頭,“謝謝張叔。”
聽他應下了,民警大叔才鬆了口氣,兩人關門下了樓。
下樓梯時,老民警歎了口氣,對年輕的同事道:
“十二道街雖然以前很亂,但經過掃黃打非除暴大行動之後,已經非常安全了,不可能突然冒出來什劫匪。我是怕這個年輕人想不開啊……”
“師父,您說,他車禍受了刺激,傻了吧唧的吧,又猴兒精的,爬閣樓還知道頂個鋼盆……”
是怕閣樓上真的藏有歹徒,在他探出頭的一瞬間,敲他的腦袋吧?
就像打高爾夫球那樣?
“過!”李導說,“兩位警官老師,補拍兩個鏡頭,很順暢啊!”
*
影片開頭十分鍾,拍攝了五天。
店鋪街生活日常的幾個布景,也經曆了雞飛狗跳的五天。
片場一陣歡樂,哈哈笑聲不停地從劇組傳來。
這一對“好摯友”組合真的是在一本正經地搞笑,每逢顧老師與容老師的互動戲份,周遭觀摩學習的人就特別多。
喜劇的內核是悲劇。
這的“悲劇”指的是人物自身的悲劇,不一定是悲傷的結尾,不一定非要讓人流淚,也不是一定要“上價值”。
與《生而為人》不同,《一飛衝天》這部電影,李使用了偏技巧性的“還原現實”拍攝手法,讓生活中的“真實”為電影底色,更為接地氣,容易引發觀眾們的共情。
大膽使用現實主義拍攝手法,讓平淡的故事充滿著戲劇張力,是李這一次的自我放飛。
而影片本身又有很多細節上的不合理之處,
整個影片的色彩與人物基調,都不會有過度曝光的光亮,沒有明豔豐富的色彩。
主角的軀體也是殘缺的,經曆是令人悲傷的,開篇精神萎靡不振,落魄又消極……
然而,故事中的對白與片段,卻莫名充滿了一種陽光歡樂之感。
時隔十二年,宮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在陸少寧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過去、忘記了這個人的時候,以一種安靜而又霸道的姿態,不講道理地闖入了他的世界——
原本以為,兩位警察叔叔來家震懾一下,那家夥就不敢再來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他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時,就看到宮霖站在床邊,手拿著一根教鞭,讓他起床晨練。
晨練?想都別想,滾出去啊。
“不起床,就不允許喝酒,戒了吧。”宮霖笑著說,“煙也戒了。”
陸少寧瞪了他一會兒,蒙上棉被,翻身繼續睡。
突然不知想起什,他從床上跳起來,光著腳,踩過地板上的重重垃圾堆,跑到窗邊立櫃前,拿出一個生了鐵鏽的餅幹盒,打開一看,麵的生活費都不見了。
陸少寧呆愣在原地,“你這個竊賊,誰給你的膽子……”
“你啊。”輕飄飄的、帶著笑意的一聲。
宮霖走過來,皮鞋踩在地板上,輕得沒有聲音。
他舉起教鞭,在沙發上劃拉兩下,將泡麵袋和紙團什的扒拉到地上。M.bIqlu.ΝT
“你不是說,有劫匪進來?”宮霖坐在沙發上,仍是柔和的笑意,“是你給了我靈感。”
陸少寧:“……”
*
下一個場景在一所小學操場。
迎著朝陽,陸少寧滿頭大汗,一邊罵咧咧,一邊在跑步。
他已經很久沒有運動了,身體各個機能明顯下降,臉上布滿了汗水,耐力也不行,不到八百米,雙腿就灌鉛一樣。
鏡頭捕捉陸少寧痛苦的表情,他拖著兩條腿往前跑:“混蛋,混蛋,你人呢……”
宮霖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帶著他往前跑。
陸少寧張了張嘴,怔怔地盯著前方的背影。
宮霖背著一個透明的雙肩包,包是一瓶開著蓋子的酒,晃蕩晃蕩,散發著濃濃的酒香味……
就像那個“騎著小毛驢”的漫畫,在小毛驢的眼前吊一根胡蘿卜,它就能堅持不懈一直往前跑。
可是,不論他怎拚命跑,都追不到前方的那個身影。
“你退步很多。”宮霖奔跑在前方,絲毫不喘,調侃地說,“真的變成廢物了?”
陸少寧連罵人的力氣也沒有。
同樣都是而立之年,一襲西裝革履的宮霖,與二十歲那年沒有區別。他身姿挺拔矯健,仍然那明朗英俊。
“快跑,不要讓自己成為廢物。”
“啊……!!閉嘴——!”
陸少寧抹了一把汗水,迎著初陽,瘋狂地朝前方跑去。
……
接下來是一個個生活片段,快速地閃現。
陸少寧的生活正在發生改變。
宮霖的出現悄無聲息,不分白天夜。
陸少寧甚至換了門鎖,但宮霖還是出現在了他的家。
劇情發生了一係列無厘頭的互動趣事——
每天早晨,陸少寧都不知為何突然驚醒,睜開眼睛時,就會看到宮霖站在床邊,一邊把玩著教鞭,一邊觀摩他的睡姿。
在宮霖的鞭策下,他麵無表情起床,洗臉,刷牙,出去跑步……
後來一天早晨,他刮幹淨了胡子,鏡子是一張雅致俊美的臉。
真的要用“俊美”來形容。
他和宮霖曾經是球隊有名的美男子,CUBS最帥搭檔二人組。
某天醒來時,陸少寧看到,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幾淨,地上成年累月積攢的垃圾堆都不見了。
陸少寧已經不像前些天那樣賴床了,他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經過宮霖身邊時,抬起左手斷臂,用圓潤的肉球懟了下他的肩膀:“謝了。”
宮霖沒有回應。
這天,陸少寧換上了幹淨體麵的衣服,笨拙地在陽台上晾了一排被單,他的右手拿著小瓶二鍋頭,作為獎勵,慢慢地品味著。
每天晨練回來,路過店鋪街時,大叔大嬸都用一種見鬼了的眼神吃驚地看著他。
陸少寧每天跑完步,都要給自己買一份早點。
廚房過期的果醬扔掉了,作為曾經的籃球運動員,他很清楚什食物才對身體健康。
日複一日,日曆上的時間,一頁一頁地翻過。
日升日落,航拍之下的店鋪街,與往常同樣破舊,同樣的熱鬧。
遠鏡頭拉近,小操場跑道上,陸少寧奔跑的身影利落、輕盈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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