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夜出門沒帶公司門禁卡，前台也沒有攔她，開了門放她進去。

    她按了直達41層的電梯，這會兒是工作時間，但這趟電梯是空的。

    電梯門打開，她直奔趙凡波辦公室，被門口的秘書攔下。

    “林總，您怎了？”

    對方臉上的表情讓林宜夜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臉色絕對不算好看，調整了一下才說，“我找趙總。”

    秘書有點為難，“這……您有預約嗎？”

    林宜夜深吸口氣，“沒有，但我有點著急，能通融一下嗎。”

    “恐怕不行。”

    林宜夜知道公司向來看重這方麵的製度，也不再為難秘書，轉身準備離開，身後會議室的門開了，趙凡波像早就知道她會來，隔著門叫住了她。

    “小夜。”

    趙凡波應該是剛剛散會，手還端著保溫杯，見她回頭，衝她招招手。“有什事，到我辦公室說吧。”

    林宜夜點頭。

    她關好辦公室的門轉身，趙凡波已經坐在椅子上，他沒有開燈，隱在一片陰影。

    “小夜，過來坐下說。”

    他態度太平靜坦然，林宜夜一時間竟有些失語，再出聲時聲音顫抖，“趙總，我還是想問一下，永棧煤業的事。”

    “好，你想問什？”

    問什。

    問他為什明明知道永棧煤業募集說明書造假還要繼續募資，為什阻止她繼續調查，為什假意同意她繼續盡調然後支開她。

    這些問題爭先恐後地湧進林宜夜的腦海，卻在脫口而出之前堪堪車。

    問這些還有什意義呢。

    她明明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這樁樁件件連在一起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她隻是不願意相信。

    入職金焰的那天，趙凡波給她安排了一間朝陽的辦公室，隻要是晴天，她的辦公桌上總是鋪著波光粼粼的金色。

    入職大會上趙凡波說，“雖然現在的金焰還在成長，但我相信有更多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才加入,我們一定會乘風破浪，披荊斬棘。”

    那個時候她信心滿滿，她以為她的對手是數據、是走勢圖、是指標，可現在她才明白，她真正麵對的對手是一團肮髒的棉花，這團棉花柔軟，看上去什也不妨礙，但卻實實在在成為了橫亙在她麵前的障礙，她一拳拳打過去，隻是空耗力氣。

    “為什要同意投資永棧煤業？”

    “為什不行呢，投資人隻有銀行、財政和我們自己，沒有其他人，我們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讓一個地方年底的數據都更好看，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你們才會見麵是嗎？”

    趙凡波飛快地盯了她一眼——一種警惕的、怪異而雪亮的眼神，似乎一驚，但並不害怕：“你怎知道我們見過麵？”

    林宜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沒辦法相信。所有人都告訴她，人必須要追求正義，因為正義的答案總是會贏得勝利，那些不公平的、畸形的東西隻會自取滅亡。

    如果光線明亮，此刻應該是兩個人目光對視的較量，但在這，林宜夜隻能看到他黑洞洞的眼窩。

    “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可是太年輕，所以沒辦法看清楚這個市場真正的規則，我這一輩子都在和這些東西鬥爭，”他的語氣聽上去真誠極了，“我曾經想大喊，求其他人聽一聽，我可以教他們過更好的日子，但沒有人聽我的。”

    “小夜，不會有任何人在這件事受到傷害，你心心念念想要保護的那些人，沒有人需要你的庇佑，”趙凡波停頓一下，抬眼望著她，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林宜夜直覺自己應該立刻離開，腳下卻盤根錯節生了根似的動不了，所以她隻能聽著趙凡波一字一句地說下去。

    “你和沛山一個性子，總學不會變通，總想當那個走正道的人，可是這世間又何止一條正道，誰又能說得準我腳底下踩著的這條道，到底正不正？”

    “趙叔，”她的頭腦突然冷靜下來，“我知道了。”

    她努力控製住自己僵硬的四肢，緩慢地挪動腳步讓自己在事情更失控之前離開。

    “小夜，“趙凡波看著她，臉上露出一個人要說出傷害力十足的話時那種滿意表情，“我答應過沛山要照顧你，但現在情況變成這樣我也很為難，從明天開始你就去辦公室吧。”

    林宜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自覺地冷笑一聲，“這說來，我還得感謝您。”

    趙凡波笑容和藹，“小夜，沒關係，你遲早會明白的。”

    林宜夜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她驚覺自己這多年似乎都並不真正認識這個男人，他這種包容、謙讓、不加責備的神態，仿佛在說其實是她愚蠢自大，破壞了那些對其他人來說都不言而喻的規則。

    不過短短半天時間，林宜夜一邊收拾辦公桌一邊自嘲地想，她就得罪了投資界的兩個老板，被調到邊緣部門都算她福大命大。

    她再也分不清趙凡波說的話到底哪句真哪句假，現在最舉步維艱的問題變成了她究竟還應不應該留在金焰。

    門口圍了一圈人探頭探腦地往她的辦公室看，林宜夜不用抬頭就能想到這些人會是一副什樣的表情。

    無非是幸災樂禍的，或者漠不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