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一種慢性淩遲
落日熔金。
11歲的桑淼淼帶著誇張的茶色太陽鏡,在胡同口福利彩票店雙掌合十,口齒不清地喃喃:五路財神您擔待,您多擔待……。
她小心翼翼拿著鋼刮,歡天喜地一聲怪叫,衝出店鋪。
太陽鏡是葉絨的,大的很,桑淼淼跑太快,眼鏡差點順著腦門往後飛走。
“啪——!”
一張20塊錢拍到塑料桌上,把埋頭吃炒肝的殷天和桑國巍嚇一哆嗦,見鬼似的抬頭。
桑淼淼趾高氣昂地推太陽鏡,“怎著……就問你們去不去吧!”
正是放學下班,胡同熱鬧極了。
鹵煮攤的老板娘倚著牆邊織色彩豔麗的馬海毛,她手法生疏,拆拆織織,也不急躁。
自行車來往穿行,收音機掛在把手上,迎來一段相聲,送往一段評書。
陽陽錄像廳一片黑漆漆。
昏暗閃爍的光線,桑淼淼,桑國巍和殷天縮著身子貼牆走。
桑淼淼在最前端頂著太陽鏡四處張望,滿是疑惑,“怎這黑……
殷天背著綠色畫夾走在最後。
她掌握不準畫夾的大小,和牆麵頻頻發生摩擦,走得踉踉蹌蹌。
桑國巍回望她一眼,把畫夾拿下背在自己身上。
錄像廳最後一排露出三張小臉。
他們前麵是被曖昧氣氛籠罩的觀眾,一個個神色淒迷。
熒幕上男人濕漉的手遊走在女人的裙間,他輕輕握住她腳踝,女人發出清脆的笑聲。
殷天被這種“溫情”所打動,她看向屏幕的眼神單刀直入,既不害羞,也不害怕。
零零碎碎的踱步聲出現在廳口,黑布被掀起。
熒幕上女人的唇齒突然被一束光照得發黃。
“警察!警察!都給我坐著別動!別動!都別動!報身份!”
手電筒的光芒在黑暗滑來滑去。
死一般沉寂。
隻有熒幕女人脆生生的笑。
一男觀眾高喊,“他媽傻啊,跑啊!”
錄像廳霎時間人頭攢動,伴隨著起哄和尖叫,奔跑及翻越椅背的人群在光照下明明滅滅,生出一團團雜亂的黑影。
場麵一片混亂。
桑國巍和殷天緊握的手被人群衝散,殷天趔趄倒地,被衝撞,被踩踏。
一束手電強光停滯在殷天驚懼的臉上。
警察愕然,“這……這誰家孩子?這怎還帶著孩子!
殷天委屈極了,“哇”一聲大哭起來。
和屏幕上女人的嬌笑形成戲劇性的反差。
哄鬧的人群被包抄的警察管製在牆邊,男女分開,他們都蹲著沉默地注目著殷天旁若無人的大哭。
四個小時後,虹場路41號聯排內傳來桑玨的陣陣咆哮。
“都長本事了,放個假能進三回局子,還都挑我最忙……最忙的時候!”
桑淼淼,桑國巍和殷天並排蹲在電視前,耷拉著腦袋。
他們麵前的沙發上坐著葉絨和老殷。
桑玨的臉星星點點布滿深淺不一的紫藥水,隨著麵部肌肉滑稽地抖動。
他拿著沙發靠墊立在桑淼淼身側,嫌不解氣,摁她腦袋,“還是掃|黃大隊,掃|黃大隊!你不冠軍嗎?你不能跑嗎?你倒是帶著他倆跑啊!”
老殷聽得一愣,提聲咳嗽。
桑玨麵不改色地糾正,“這就不對!大錯特錯!看什不好,非去錄像廳,貓牆角看毛……看不好的錄像!學習學習不上心,生活生活不省心,認錯!”
桑淼淼抻著脖子,“我們沒看!黑乎乎的,我啥都沒看到。”
“你還說!”
桑淼淼幹脆地,“就是沒——
“——看了。”殷天抬頭。
“什?”桑玨一時沒反應過來,
殷天盯著桑玨臉上的紫色斑點,誤以為他問自己看了什。
殷天扭頭就親了桑國巍麵頰。
客廳的頂燈讓她眼瞼處打上睫毛的長陰影,睫毛微微抖動,陰影也微微抖動。
所有人屏息打量著她突如其來的舉動。
桑國巍雙頰連著耳朵飛紅起來。
桑玨犀利的眼神射向桑淼淼。
桑淼淼嚇傻了,結結巴巴,“就……就看了這個……”
桑玨下意識脫口,“還有呢?”
桑國巍扭頭前傾,回吻了殷天耳側。
桑淼淼咽口水,“還有……”,將頭埋得更低,“這個……”
葉絨的臉隱在陰影中,一雙眼炯炯發亮,將殷天全然鎖住。
她身子前傾,將臉移到燈光下,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桑玨表情尷尬,他被殷天和桑國巍之間傳遞的情感弄得六神無主,求助地看向老殷。
這段記憶曆久彌新。
這是桑國巍第一次親她。
殷天以為自己親完他後,會遭他戲謔,說她惡心,結果他回了個吻,就落在她耳畔間。隻是葉媽媽的表情,殷天至今都沒懂。
殷天盤腿坐在西城分局的休息室,現在淩晨一點,她白日睡足了,夜便開始失眠。
鍾鳴漏盡,萬物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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