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貢老師夫婦麵前，雨軒一時竟不知道該些什。一下子就我有好多錢似乎很是唐突，貢老師會怎想？特別是師母，一旦她認為金錢來路不明，她定然會寢食難安。師母是那種一件雞毛蒜皮的事就能讓她牽掛好些時日的老好人。比如某個孩子咳了一聲，哪怕僅僅是喝水時不心嗆了一下，她便誠惶誠恐，開始坐立不安，十指合一在某個角落踱來踱去，口中念念有詞。大家都知道她在祈禱，為孩子們祈禱。就連孩子們都知道，在這種特殊的艱難時刻要是患上感冒，後果極大可能是災難性的。對孩子們而言，所謂的災難無非是從學校被趕出去，重新流落街頭，無依無靠，最可怕的是被拐賣到那些乞丐集團。

    前幾有四個孩子相繼得了感冒，一個六歲的女孩並發心肌炎和肺炎還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情況很不樂觀。一旦有幸住進i，享受到的級別已不是“花錢如流水”能夠形容得了的。病床前最煎熬的是人心，最最難以招架的就是深不可測的人心。脆弱的心靈在火爐上苦苦煎熬，宛若一劑劣質的中草藥，病人喝下之後“呀”的一聲便一命嗚呼了。

    什辦法都試過了。那個年代——其實還不到十年前，網絡遠沒有現在如此發達，網絡募捐還沒有出現，大家隻能拉幾家媒體關注一下。然而現實是等到從電視上看見媒體報道的那一，或者熬到慈善機構撥款的那一刻，病人極大可能早已命喪黃泉了。好心人還是有的，醫院也夠大方，但……雨軒想起“杯水車薪”這個四字成語。

    師母哭了起來。有時半夜總能聽見綿綿不斷的抽泣聲，每個人都知道貢老師也在哭。每當這個時候，帶給雨軒唯一的感觸就是：人世間竟還有如此善良的好人！她常常以為是在做夢，伊甸園中滿是鮮花，毫無疑問比起中央公館和那間海邊別墅的花還要美麗得多。孩子們在園中戲耍，師母在做針線活，貢老師坐在躺椅上看書。雨軒知道他最喜歡的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常常從這樣的夢境醒來，然後悄悄的大哭一場。一深夜，一個女孩在黑暗中遞給她一塊手絹，她對大姐姐輕聲手絹上有個“愛”字，然後非常自豪地告訴大姐姐：“愛”是她和貢奶奶繡上的。雨軒把她摟在懷，親著她的額頭，一起抬頭看著滿的星星。女孩她長大後要當一名老師，跟爺爺奶奶一樣棒棒的老師。她要買好多好多禮物送個爺爺奶奶。她要買一輛汽車，爺爺奶奶就不會老是淋雨跑出去買東西給他們吃。她還要買一套西裝給爺爺，因為爺爺把西裝賣掉了，還要買一雙皮鞋，兩件羽絨服，兩條厚厚的毛巾，還有許許多多不出名字的好東西。

    躺在i的就是這個女孩，雨軒剛剛從貢老師口中得知的。她瞅著放在貢老師麵前的一碗稀粥，明白他們現在已經連醬油都舍不得吃了，一切好吃的東西都要留給孩子。

    “醫生和護士們真是好人。”貢老師呷了一口粥，道，“這些年來我們在幾家醫院已經欠下好多錢，這輩子是還不清了。雖然有時候他們不得不按照命令和規則停止治療，但我們還是非常感激他們。在堅如磐石的規章製度麵前，他們也跟我們一樣無能為力。我放棄了，我們放棄了。我們會離開這，隻求他們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哪怕一都好，我們就感恩戴德了。”

    “放棄？”雨軒驚訝地道，“去哪？”

    “我從一個老鄉那租了間鐵皮屋，總共兩百平，”貢老師一口把粥吞了進去，轉頭朝著師母，“孩子們都上床了？”

    “嗯，”師母點點頭，她在給孩子們縫補衣服。

    “你再去看看，陪他們話，我怕以後都不上了。”

    “好吧，”師母站起來，，“我們應當麵對現實，孩子們離開我們不見得是種壞事，難道不是嗎？他們在福利院一定比我們這好——”

    “福利院！”貢老師氣憤地道，“他們的不是深圳的福利院……”

    師母不聽丈夫完就走開了。貢老師繼續道：

    “那些部門要先弄清楚孩子們的身份，再把孩子們遣返回他們的戶籍所在地。監護人尚在的，當然送回到家去；沒有監護人的會協助送去當地的福利院。我不放心，我完全不放心孩子們的安全。他們能夠順順利利回到故鄉嗎？在遣返之前先安排在附近的救助站，他們福利院已經滿員了。也許是我太固執了，在某些人眼我已經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搞事者。我知道我再搞下去，他們不會放過我。對，沒錯，這棟房子本來就是違建。也對，非常的正確，我隻是一名沒有簽合同的租客，給我十倍租金的賠償已經是大發慈悲，否則他們分分鍾就能把我們攆出去。沒錯，非常正確，法律站在他們那一邊。但我隻是求他們再給我半個月的時間，等到那間鐵皮屋的租客走了我們就可以搬進去。我跪下去求他們，我跟他們孩子們的安全重要還是拆房子重要，他們賺錢重要。好吧，我妥協了。”

    貢老師差點哭了出來。雨軒知道如果不是她在場，貢老師真會嚎啕大哭起來。她戰兢兢地問道：

    “什時候搬走？”

    “四後。四，從明算起。”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