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和眼神都是有力量的。

    在李微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江寒鬆還滿臉帶著無奈的微笑，仿佛是認為女兒的話，全然沒有依據而不講道理。

    現在就這說，隻能被理解為祝福吧。

    可是目光相對，他卻發現，她並不認為自己的話，隻是“祝福”。

    她是在向他宣布，他會沒事的。

    世上為什會有這樣的小女孩？她還沒有成年，可是那一刻，江寒鬆卻覺得，她說行，就真的一定行。

    她承諾他會好起來，那就，一定會好起來。

    直到躺到京市那座著名醫院的手術台上，他在麻藥的作用下慢慢合攏雙目時，還能回想起她的神情。

    他想，他會很快康複的。

    隻是，就算再快，也來不及趕回去，參加她的成人禮。到底有點兒遺憾。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夫妻倆不去，倒也避免了一點微妙的尷尬。

    因為熹熹的成人禮——她的十八歲生日，可並不是她出生的那一天。

    沈家不知道“沈乖乖”是哪天出生的，因此隨便選了個日子給她上了戶口。

    而對李薇瓏母女而言，生日又從來都是“李微熹”的生日。

    所以成人禮，還是選在了李微熹本人的出生日期。

    因此，對江寒鬆和周彩玉來說，這個日子更應該讓女兒和她的養母一起慶祝——反正他們也不確定這一天到底有什意義，但既然女兒樂意，他們姑且先表示尊重再說。

    而這樣的場麵，他們倆並不是很應該出現的。

    江寒鬆做完手術恢複得挺快，在成人禮前兩三天，就有精神跟周彩玉商量：女兒的真正生日是三月，他們那會兒應該能回去了，要給她買點兒什做禮物呢？

    兩個人絞盡腦汁地想，沒想出來。

    她的養母實在太有錢了，對她也太好了，親生父母送什，都隻算是錦上添花。

    想來想去，也隻能由周彩玉做一頓大餐，請熹熹回家，嚐嚐自家的味道——萬幸，李女士的廚藝糟糕得就像逼周彩玉去彈豎琴，在這一點上，養母無法和他們競爭。

    但要是隻有一頓飯，那怎看都有點兒單薄了。

    最後由周彩玉去京市的商場溜達，到處瞄有什適合送給小姑娘當成人禮物的東西。

    最後在珠寶櫃台櫃姐的安利之下，買了一隻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

    連江寒鬆都說好：“熹熹皮膚白，要是穿旗袍，戴這個鐲子，正合適。就是平時不戴，以後也可以傳家。”

    周彩玉摩挲著手鐲，臉上浮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人家傳家的，都是從老祖宗那繼承下來的。咱們倆沒有那種東西……”

    江寒鬆聞言一怔，怎沒有？

    周家沒有，江家有啊。江家從前，就是書香門第來的。

    當年的讀書人家，少有不殷實的。江家更是其中翹楚——他們家直到皇帝退位那會兒，都有人做封疆大吏的。

    雖然後來風雲變幻，時異勢殊，在那個亂世，不少家財先後散去，但還是留了幾樣東西下來的。

    他媽臨走前，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地說：“你奶奶留給媽的鐲子戒指，本來是要給你媳婦兒的，這，這也給不出去了。”

    “給呈竹媳婦吧。”——江呈竹，是他的三弟。

    母親的眼淚順著臉上的褶子往下滑，到底是不肯死心。長子長媳，和三兒子的媳婦，哪能一樣。

    糖白玉鐲子給了弟媳婦，一隻鑽石戒指偷偷攥進他手。

    “萬一呢。萬一用得上。”

    ——那戒指他也沒給別人，放在a國那邊的銀行。

    “等我出院了，我們去a國，把戒指取出來給熹熹。那還是個天然粉鑽，現在有錢也不太好買到了。”江寒鬆說。他現在對自己的恢複也十分滿意，果然，女兒說得對。

    周彩玉高興起來。她不喜歡江家人，所以要是能把本來屬於“江家人”的財物給她的女兒掏過來，她會很高興的。

    跟熹熹打電話祝她成人禮順利的時候，就忍不住提了一句，說爸爸媽媽這還有些家傳的珠寶給你。

    李微熹“高高興興”道謝，等掛了電話，望著鏡子卻發起呆來。

    鏡子映的臉容，雖然還是“沈乖乖”的底子，可已長變了。

    唉，要是沈乖乖還活著，要是她能見到江爸爸和周媽媽，而她自己還是李微熹，她們會不會，都比現在更快樂？

    隻是這一出神，化妝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李薇瓏拿著一隻首飾盒走進來：“戴上這個試試，和你的禮服很搭。”

    “這是什？”李微熹從母親手中接過盒子，打開一看，便是她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這是，粉鑽？這大的，該多貴啊。”

    “是，老物件兒了。”李薇瓏取過盒子中的項鏈和耳墜，給女兒一樣樣戴上，“你爺爺小姑姑留下來的。”

    李微熹咯咯直笑：“我爺爺家不是窮人嗎？爺爺以前還老跟我說，他爹是給人扛活的，竟然還有這有錢的小姑姑？”

    “家窮，就把最漂亮的小女兒，送給個軍閥做了姨太太。後來那個男的投了鬼子，做了漢奸，搶占了不少民財。”李薇瓏卻是一臉肅容，“再後來，幫著鋤奸隊把那漢奸給斃了，她就帶著些金銀細軟逃出來……”

    “這就是從那漢奸家摸出來的？”